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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无声却强硬。
时令才是阳历的十一月底,阴历也才十月初十,雪便毫无征兆地落下来了。湖东大地上,一片银白。令狐安是在省城假日酒店里接到县委办公室主任方灵的电话的。电话里,方灵汇报说:“雪下得特别大,气象部门说是近六十年来罕见的一场大雪。仅一夜时间,地面积雪厚度就达到了四十厘米。城区的道路基本上都无法通行了。”
令狐安皱了下眉头,将手机从左边耳朵移到了右边耳朵,问道:“已经组织人开始处理了吧?”
“处理”一词,虽然不是很恰当,但足以表现湖东县委书记令狐安此时的心情。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用词就容易形成自己的风格。比如“处理”这是令狐安喜欢的。两个简单的字,一组合,几乎是涵盖了大部分动词。可以理解为处理事件,也可以理解为处理人,还可以理解为行动、工作和与之相关的词语。令狐安在这里说的意思,自然是问是不是组织人员,开始相关的清扫积雪、打通道路,甚至抗击雪灾什么的。方灵也当然听懂了,很快就回答说:“政府那边应该行动了吧。”
这个回答有些模糊。事实上,方灵在打这个电话时,她还不太清楚政府那边是不是已经开始行动了。县长叶远水正在医院住院,据说是胆囊出了问题,炎症加上息肉。常务副县长鲍书潮,又要到北京去招商引资了。令狐安这么一问,方灵又补充道:“我马上到政府那边,再研究一下。”
“那好,有情况及时报告我。”令狐安放下手机,感到左边的头有点疼。昨天晚上,酒喝得太多了。一喝酒,他的头就容易发热,一发热,就隐隐地疼。这老毛病还是当年在市委办公室当秘书时留下来的。当秘书辛苦,虽然看起来是跟在领导的身后,人前风风光光,可是人后,爬格子,端杯子,挨板子。当了五年秘书,表面是从一个科员提拔成了科长,可是内在里,却让自己落下了两个毛病:一是头疼,第二是男人的难言之隐,前列腺炎。想到这儿,令狐安似乎觉得下身又有些胀痛了。自从十几年前,知道自己得上这不太好说的毛病后,他就一直断断续续地吃药。可是,药哪能抵得过酒?哪能抵得过那些大大小小的会议?有时,逢上会议作报告时,令狐安是有些痛楚的。坐的时间长了,身子下仿佛挂了秤砣,直往下坠,可是嘴上,他还得激情昂扬,声色俱厉。如果是自己作为最高领导参加的会议,还要稍稍好些,他会借机到休息室踱上几步;如果是参加更高级别的会议,自己是作为被领导者,那么,就只好耐心而痛苦地坐着了。参加会议的态度,往往不经意间会成为领导印象的一部分。令狐安就最不能容忍干部开会时三心二意。他刚从市委政研室主任的位子上下到湖东当书记时,第一次开干部大会,他在台上就看见坐在前排的一个干部,一直在用手机发着短信。他心里有些冒火。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干部是湖东县早已向市里推荐的后备县干,姓高,叫高扬。本来,应该很快就在人大常委会上任命高扬为副县长的,但是,令狐安对此表示了有效的沉默。他让人大常委会稍稍缓了缓。这一缓就拖了整整两年。直到去年,人大正常换届时,高扬才勉强当选了副县长。当然,在此之前,高扬已经清楚了令狐安对他表示沉默的原因,并且努力地加以改正。既然改了,还是得用。这一点上,令狐安觉得自己作为一把手,是十分大度的。何况,高扬这一缓,也给湖东干部敲了下警钟。会风就是干部最大的作风。会风不正,作风何以正?
跟随令狐安一道到省城来的,是吉大矿业的老总于者黑,另外就是于者黑的秘书肖柏枝和于者黑的司机。昨天中午离开湖东时,令狐安给方灵说了一下,说到省城有点事。他先是让自己的司机小鲁把他送回湖东宾馆他住的房间。下午三点,于者黑于总到宾馆来接他。五点不到,他们就到省城了。晚上要见的人,已经在车子上用电话联系好了。饭店也定了,就在假日酒店。开了房间,洗漱了下,令狐安就接到省委办公厅陈好处长的电话,说自己到了酒店。令狐安说赶快上来吧,先到我房间坐坐。
陈好跟令狐安是大学同学,因此也就不见外。令狐安住的是套间,跟于者黑他们住的房间,整整隔了一层。于者黑虽然名字听起来有些粗鲁,可是人却完全相反。从长相上看,于者黑皮肤白皙,像个奶油小生一般。鼻梁上还架着副眼镜,颇有些学者风度。从处事上来说,也是十分细腻,一点也不见传说中的一夜暴富了的矿主们的作派。令狐安也就喜欢他这一点。昨天下午一上高速路,于者黑就打电话到假日酒店,点着房间号要了三个房间。本来是四个人,而且有个女的,按理是要四间。肖柏枝的房间就免了,这令狐安明白。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而且,于者黑要的房间也很巧妙。令狐安住801套间,他自己则住在701套间。司机也住在七层。这看似有点别扭的安排,却充分地显示了于者黑的会做事。
令狐安将门开了,站在门边上,就看见陈好从电梯那边的走廊转过来了。他马上招呼道:“哈哈,过来了?快,快!”
“我是最早的吧?把手头的事交代了下,就过来了。”陈好用手扶了下眼镜架,人已经走到门边上了。进了门,陈好朝房间里睃了一眼,令狐安道:“看什么呢?没什么娇可藏,看也没用哪!”
“哈哈,一个堂堂的大书记,能没有?”陈好坐下来,令狐安给他泡了杯茶。陈好问:“还有人呢?”
“快到了。也就三四个人,小范围。”令狐安说着也坐下来,递了支烟。两个人点了烟,令狐安盯了陈好一眼“最近有些事,你听说了吧?”
陈好没有回答。
令狐安继续道:“麻烦哪!要早知道这样,当年就不下来了。”他说的“不下来”是指不从市里下到县里来搞书记。其实,从一个市委政研室主任的位子上直接下到湖东搞县委书记,当时在南州政坛上是一次轰动。按理讲,级别上是一样的。但是,实权上就差得多了。县委书记是一方大员,而政研室主任虽说也是正处,可还是在市委办公室之下,受着副秘书长的调遣。何况湖东是南州经济实力最强的一个县。在湖东任书记,一般情况下都会顺理成章地进入到市级班子。多则三五年,时间最短的,仅仅在湖东干了两年书记。令狐安下来时,也是瞅着这碗水的。当时的市委书记向涛,现在是副省长。向涛书记在他下来前找他谈话,就明确地告诉他:到湖东只是个过渡,市里是把他当作重点苗子来培养的。可是向书记说这话不到半年,突然就高升到了省里。虽然成了副省长,可是县官不如现管。接替向涛的,又恰恰碰上了与向涛竞争副省长的南明一。结果是接下来的高级班子调整,令狐安榜上无名。这一晃又是三年了,南州新一轮的市级干部调整又将开始。本来,令狐安是很有信心的。一方面,向涛副省长也打了招呼。另一方面,他自己这三年来也不断努力,南明一书记对他的印象,算是有了180度的转变。既有天时,又有地利,这个副市长,应该是囊中取物了。可是想到这儿,令狐安摇摇头,将烟按在烟灰缸里,道:“我这是忽视了基层哪!”
“事情我也大概知道一点。不过,也没这么严重吧?”陈好向前倾了下身子。
“我原来也这么想。可是现在昨天南明一给我打电话,说市委正在考虑,是不是要”
“南明一自己打电话的?”
“是啊!”“那这事就不太好办了。不过,也别急。不还没最后定嘛!湖东那边的工作做得怎样了?既然事情是从基层起来的,那就还得从基层做起。”
“湖东工作不好做啊!关键是叶远水”
“叶远水?他这样做我就有些不理解了。按理说你上了,对他也是个机会。他怎么我就有点”
“是啊,是啊!人嘛,谁知道他怎么想了?”
正说着,令狐安的手机响了。他一接,马上道:“是宏图啊,我在房间,801。你先上来吧,我等你。”
宏图全名叫刘宏图,是省委组织部县干处的处长。在组织部,他算是个老处长了。虽然没有爬上副厅,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手上的实权,比一般的正厅要强得多。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多年的处长熬成了神。刘宏图在组织部,眼看着一任任部长像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他自己却一直待在处长的位置上,如同一只冬眠的甲鱼,时光好像停滞了。前几年,他看着别人往上直提拔,心里也急。这两年,就一点儿不急了。他心里头装的东西太多了,这是官场上天大的资本。他得运用资本,来好好地谋划未来。至于那虚幻的副厅,他乐得让给别人,还能换得风格高的赞誉。一想通了,心就顺了。心气一顺,这处长就当得呼呼生风。全省县干多少?数以千计。按百分之十算下来,也是百十多位。刘宏图就将精力放在与这些县干的沟通上。果然,这一沟通,刘宏图在县干界成了个手掌式的人物。县干们到省城,少不得要拜访拜访刘处长。令狐安与刘宏图认识得早了。他们认识时,令狐安是向涛的秘书,刘宏图已经是处长。两个人好像天生就有默契,第一次见面就谈得拢。令狐安下到湖东时,还特地征求了下刘宏图的意见。刘宏图说当然得下去,湖东县委书记就是理所当然的副市级。你不下去,慢慢地捱到什么时候?令狐安问他:要是下去了,应该会有多长时间?刘宏图说两三年吧。可是现在
“啊,陈大处长也在?”刘宏图一出现在门口,就笑道。他的笑声有些特别,穿透力强。贴近细看,却是只有声音,没有笑容的。
令狐安站了起来,陈好却坐着。省直干部们是有规矩的,省委的门头子高,一般不会对省直其他机关的干部主动。刘宏图在陈好对面坐下,陈好这才开了口:“刘处最近忙吧?管干部可是中国最忙的事啊!”“不忙,不忙!哪有你们省委忙!”刘宏图调侃了句。
令狐安一笑:“你们都忙。我可是个闲人啰。”
“你是闲人?”刘宏图哈哈一笑,依然没有笑容。这笑远听起来,相当地好,近看,却是有些让人心里打颤。
令狐安看看手表,正好六点,就道:“我们下去吧。”
陈好和刘宏图站起来,三个人出了门上了电梯,直奔四层小餐厅。到了包间,于者黑已经在等着了。于者黑和陈好、刘宏图都见过面,也就不用介绍。除了于者黑外,还有肖柏枝,另外还有两个年轻的女子。令狐安扫了一眼,于者黑就道:“这两位是小肖的同学,正好晚上赶过来,就一道了。这位是黄小姐,这位是任小姐。”
“好,好。坐吧!”令狐安心里早清楚于者黑的鬼主意,面子上却装着才知道,招呼大家坐下,然后道:“还稍等会儿。还有一位贵宾。”
刘宏图朝陈好望望,陈好正望着肖柏枝。肖柏枝是令狐安的人,这他清楚。只是这回,肖柏枝好像比一个月前见到时清瘦了许多。看着肖柏枝,他就想到燕子。燕子跟肖柏枝年龄差不多,五年前从大学分到陈处这个处。一年后,他们成了情人。上个月,燕子到美国留学去了。想着,他心里涌出一缕忧伤,赶紧调过头。令狐安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自古多情伤离别啊!陈处长,晚上,我多陪你两杯。”
陈好笑笑,问:“还有”
“啊!”令狐安凑到陈好耳朵边“是向省长夫人闵总。”
“”刘宏图其实听见了令狐安的耳语。令狐安看起来是对陈好一个人说的,声音却不是很小,只是象征性地低了些。向涛副省长的夫人闵慧,现在是省投资公司的老总。不说是副省长夫人,就是这老总的身份,也是足够分量的。要细算起来,刘宏图跟闵慧还是大学同学,两个人甚至有一段时间,彼此间还有些朦胧的感觉。闵慧的父亲是江南省的前副书记,向涛就曾是她父亲的秘书。虽然后来他们没有什么接触了,但一提到闵慧的名字,刘宏图心里还是有些温暖的。毕竟那份朦胧的感觉是美好的。既然是美好的,怎么能不让人感到温暖呢?他脸上有点发热了,就瞟了一眼令狐安,起身上洗手间了。
等刘宏图回到包间,闵慧已经坐在圆桌的正中位置了。
闵慧的左边留了个空位,显然是给刘宏图留的。刘宏图也没推辞,就坐下了。刚才在洗手间,他已经调节了下情绪,因此这时就主动地招呼道:“闵总,不,闵慧同学好!”“同学?”令狐安一惊。
“是啊,我们大学同学。”闵慧边笑边望着刘宏图。
“原来宏图可是没说过啊!既是贵客,又是同学,今天晚上,宏图可要好好地喝点。”令狐安说完,陈好道:“宏图啊,闵总当年应该是你们大学最美的女生吧?”
“那那当然是。”刘宏图嗫嚅了下。
令狐安道:“那肯定是。来,来,我们就闵总,你看还有这位叶总。”
“开始吧。”闵慧道。
闵慧是江南人,这倒不是指江南省,而是指更小范围的地理意义上的江南。江南女子,天生就有一种娇媚。即使现在人过中年,还是能看出江南女子的风韵。乍一看,很难将眼前这个有几分妩媚又有几分清秀的女子,同省投资公司老总的身份结合起来的。可是,事实上,江南省大部分干部都知道,闵慧在省投,可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她做事干练,行为果断。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她当副省长的丈夫还要精干。
于者黑让肖柏枝给大家一人倒了点白酒,闵慧要了干红。第一杯喝下去后,令狐安道:“难得今天闵总能光临,我先来敬闵总一杯。”说着,端了满满一杯酒,站起来喝了。闵慧笑笑,道:“都是自家人了,就不用这么客气。你要敬,多敬敬叶总。”
“这倒是。”令狐安马上倒了杯酒,说:“叶总,那我就敬您了。”
叶总看起来年龄比闵慧小,也就三十五六的样子。见令狐安端着杯子,叶总也站了起来,道:“别叫我叶总了,就叫我叶天真吧。我先喝了。”
“那也行。叶总虽然盘着那么大的房地产公司,可是年龄比我们都小,叫天真亲切。”闵慧插话道。
“还是叫叶总好。”令狐安喝了酒,边坐下边问闵慧:“闵总,听说向省长到北京了?”
“是啊,中央党校学习。也快了,下周就要回来了。”
“向涛省长可是”陈好举着杯子,也敬了闵慧一杯。刘宏图一直侧着脸,问令狐安:“南州的班子要调整,这次令狐书记应该”他这话乍一听是问令狐安,实际上是在问闵慧。令狐安今天特地赶到省城,而且明知向涛副省长不在省城的情况下赶来,说明他的心情是十分复杂、事情十分紧急。陈好问这话的目的,就是想挑破了,好让闵慧闵总透点口风。
令狐安一笑“那是组织上的事,个人服从组织嘛。闵总,是吧?”
“那当然。”闵慧接了句。
刘宏图也端起杯子,要敬闵慧。闵慧道:“我们还得敬吗?都老同学了。我们共同喝一杯。”刘宏图看见闵慧的脸有点微微地发红,朦胧中,还现着几分大学时代的影子。但整个人却是与梦里偶尔出现的闵慧不同了。毕竟是时光如水,一个人,再怎么坚持,又怎么能敌得过时光的强大呢?
闵慧放下杯子,问刘宏图:“孩子应该上大学了吧?”
“没有,还在初中。”
“这么小?”
“我结婚结得迟。”
闵慧睃了眼刘宏图,仿佛叹了口气。令狐安看在眼里,笑道:“宏图处长是先干事业、再顾小家的典范哪!来,我敬宏图处长一杯。”
于者黑看酒喝到这分儿上,自己应该主动了。严格点来说,不是他主动,而是他带来的黄小姐和任小姐。他向肖柏枝示意了下,肖柏枝等其他人说话都稍稍停了的空当,端着杯子站起来,说:“我来敬闵总一杯。闵总可是我们女人的典范!”
“哪里敢当?”闵慧一边说着,一边端了杯子,肖柏枝道:“我就经常听令狐书记提到闵总。以后还请闵总多指教。”
闵慧是认识肖柏枝的。有两次,令狐安到家里,都是跟肖柏枝一道。一开始,她以为肖柏枝是令狐安的秘书,后来知道了其中的道道,她还打过电话,让令狐安注意一点。说领导干部容易在作风问题上犯错误,而那错误是最低级的错误。令狐安直在电话里点头。就在闵慧给他打电话的前一天,湖东县还处理了一个人大的副主任,原因就是男女关系问题。两个人被发妻抓了现行,告到县委,盖子捂不住了,只好处理。令狐安也觉得那人大副主任背了个处分有些窝囊。确实是,一个奋斗了几十年的干部,最后在男女问题上出了事,那是无论从成本还是其他方面来看,都是不合算的。所以令狐安很快就在电话里向闵慧保证说:我会认真对待的。请放心!
肖柏枝又一一敬了其他几位。小黄和小任也都站起来,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陈好频频举杯,刘宏图也眯着眼,似乎忘了闵慧。这当儿,闵慧招呼令狐安,两个人出了包间,到隔壁的小包。坐下后,闵慧问道:“南明一找了你?”
“是啊!”“这怎么搞的?下面老是不能稳定下来。”
“这都是”令狐安本来想说这都是叶远水在里面造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叶远水是县长,一个书记管不了县长,那也是书记的失职和无能。叶远水是土生土长的湖东人,大学毕业就分到湖东一个镇中学工作,然后一步步地升迁到县委副书记。在副书记的位子上干了两任,转到县长。这个人年龄比令狐安大五岁,在湖东的根基,远远比令狐安厚实。令狐安刚到湖东时,向涛书记就曾告诫他:一定要搞好跟叶远水的关系。他自己也暗自定了个调子:大事不含糊,小事任他去。要给叶远水一个印象:我令狐安到湖东,是组织上安排的,我也只是借这地方完成一个程序。事实上,头一年,他确实是按照自己的调子进行的。可是他发现:越这样进行下去,他在湖东的日子越不好过。甚至有些人传闻,令狐安有什么把柄在叶远水手里,不然,一个从市里直接下来的县委书记,怎么比一个县长还弱呢?这话听第一遍,他一笑了之;听第二遍,他有些不快活了。听第三遍时,他的调子变了。现在,虽然面子上,两个人互相尊重。但骨子里,谁都知道,两个人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这一点,不仅仅在湖东,甚至在南州,都已经成了公开的事实。既成了事实,令狐安也就彻底放下了,特别是在矿业经济、人事等重大问题上,两人的矛盾越来越突出。其最终的结果是:在这四年内,湖东县委换了三任组织部长。棒子打不到令狐安和叶远水的头上,就只好由组织部长扛着了。
“向涛走前还跟我谈到你。”闵慧从贴身的包里拿出支烟,点上,又道:“现在干部的使用,已经开始向政绩化方向发展。你得重视!向涛也是这意思。要拿出政绩来,不要内耗。内耗的干部,组织上是各打五十大板,难以重用的。同时,搞政绩,也不能忘了纪律。违反纪律了,再多的政绩也无用。”
“这个我知道。不过,到了基层县一级,政绩难哪!”令狐安叹了口气“特别是湖东,这经济支撑主要靠矿业。矿业的发展,您和向涛省长都是很明白的。有限得很,风险也大。依靠矿业,不仅难以出政绩,有时甚至会毁了政绩。”
“这就是你思维方式的问题了。”闵慧将烟灰在烟灰缸里弹了弹“思维方式要改。湖东是个能源大县,也就是矿业大县。矿业现在备受关注。我觉得就可以从这里入手。向涛也同意我的观点。今天晚上我让叶总一道过来,就是想她参与到湖东矿业改革中去。这要是搞好了,就是最大的政绩。”
“矿业改革?”
“是啊!不过怎么改,我也没太多想。你好好考虑吧!”
令狐安心里清楚,闵慧是个很有思想的女人。向涛虽然在副省长的位子上,但向涛的很多思想,其实是出自闵慧的脑子。她在这个时候点出矿业改革,也许就是一条阳光大道。叶远水那批人,对令狐安最大的不满就在矿业上,说令狐安成了矿书记。那些上访和举报的,也就是围绕着矿业作文章。湖东矿业经济,占到了县域经济的三分之二,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八十。全县一共有大小矿山七十多座。而且湖东的矿山都是浅层矿,剥开不到三十米的地表土,就是乌黑乌黑的煤层。这都是金子啊!这么容易开采的金子,谁的眼睛看了都会发绿。因此,分配矿山的开采权一直是湖东权力的核心。四年前,当令狐安改变了对待叶远水的调子后,他召开了县委常委会,作出了一项决定:湖东大小矿山的经营,必须由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这等于一下子把原来在政府的矿山经营权给剥夺了,叶远水能不气极败坏?那次常委会上,起决定性作用的一票,来自于党办主任方灵。也就因为这一票,令狐安在湖东成了个“铁腕书记”不过后来的工作实践,让令狐安渐渐明白了,矿业经济已经渗透到湖东的方方面面,成了最大的官场经济。他也尝试作过一次改革,将全县一百多家大小矿山,整合成了八十家。规模减少了三分之一,出现了几个像吉大矿业这样的大中型煤矿。随着与矿业经济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令狐安跟矿业老板们也越来越走得近了。走得太近,他有时也有些危机意识。矿业老板们钱来得容易,出手也大方。令狐安尽可能地守着底线。但是,再守,也还是有说不清道不白的地方。南明一书记就明确地告诉他:举报信中也涉及了大量的经济问题。
经济问题现在成了领导干部最大的问题。政治错误谁还会犯?都是受党教育几十年了,不至于那么幼稚。对于经济错误,令狐安一直在心里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不索不要,非特别放心者不收。可是
闵慧将烟蒂放到烟灰缸里,站起来“你同叶总好好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