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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那座小廓里。
后院的几间禅房前,站着三个人,纪刚、无垢、云中鹄。
只听纪刚道:“你跟云中鹄去。”
无垢道:“为什么?”
纪刚道:“你自己明白。”
无垢道:“我”
纪刚脸色一沉:“你应该知道,我忍耐得已经很够了。”
无垢冷然道:“你可以不要这么委屈自己。”
纪刚道:“偏我愿意。”
无垢道:“可是”
纪刚冰冷道:“你不应该再多说什么,除非你能不顾那两个老的。”
无垢脸色-变,刹时软化了,刹时间变得是那么虚弱无力:“能不能让我知道,你要把我送到哪儿去?”
“不管是哪儿,你能不去么?”
“我只是想先知道”
“用不着,到了那儿你自然就知道了。”
“可是翎贝子那儿”
纪刚-声冷笑:“不要想拿傅家压我,现在在外头,只得任由他们父子,一旦回到了京里,我自有办法对付。”
无垢没再说话。
“你是个聪明人,我原不必再说什么,可是我不能不提醒你,不要指望谁能找到你,就算是现在,只要你能不顾两个老的,你只管跟任何一个走。”纪刚的话,似乎针对的正是无垢的弱点,无垢没说话,而且低下了头。
纪刚冷然道:“云中鹄!”云中鹄恭应声中躬声,然后向无垢摆了手,这意思是请无垢走了,任何人都不会不懂,她没说-句话,也没有任何犹豫,低着头走了。
云中鹄陪着他走了。
纪刚站着没动,没有一点表情。
口口口
傅威侯说了声“撤”那只是下令,下了令谕之后,他带着傅小翎跟四护卫就先走了,连傅夫人胡凤楼都没有等,其实,以他的性情以及身份地位,那还能在“独山湖”多留一刻?
没等傅夫人胡凤楼,这也是常事,他们夫妻,除了在京里“神力威侯府”没事的时候,要不然,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傅侯公忙,统率禁军,捍卫京畿以及大内,责任何等重大?而傅夫人胡凤楼,也经常有她自己的事。
胡老夫人已然地世,当年身边的三个侍婢也都先后嫁他去,难免孤寂,到走动走动以排遣寂寞,这也是人之常情。好在傅家不是世俗人家,老侯爷夫妇也清楚儿媳是怎么样一个奇女子,从不加过问。至于带领“血滴子”而来的纪刚,有傅侯一道令谕就够了“独山湖”
的事,多少还需善后,不必非跟傅侯-起走不可。要说没达成任务,那也不要紧,他是奉傅侯令谕撤回,回京之后,即使天塌下来,也自有个了高的人顶。
但是郭燕侠没想那么多,他认为,要找无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上“崂山”
所以离开了“独山湖”之后,他日夜-阵急赶,二度上了“崂山”而从登山道“上天梯”一直到“上清宫”前,不但一路毫无阻拦,而且出奇的冷清,几几乎没见着一个人影。这是怎么回事?他站在“上清官”前,对着正侧六扇紧闭的宫门扬声发活,五六声之后,左边侧门才开了-条缝,-个鬓发霜白的老道士探出了头。
郭燕侠他一见有人,慌忙跨步上前,抱拳欠身:“道长!”
老道士打量了郭燕侠一下:“施主是来”
郭燕侠道:“敢问道长,今天“崂山”怎么会这么冷清?”
老道长道:“不只是今天,好些日子,‘崂山派’自掌教以下,都有事下山去了,还没有回来。”
郭燕侠立时明白了,他当然知道“崂山派”倾派而出是所为何事,但是他没想到,他居然赶到了前头。算算时候“崂山派”奉召众道也应该快回来了,但是说快恐怕也要在一两天之后,他当即道:“敢问道长“崂山”之上,可有什么地方供人借宿?”
老道士不知道是耳朵不好还是怎么,问道:“借宿?”
郭燕侠道:“我登‘崂山’找人,既然贵派上下出外未回,我只好在这儿等了。”
老道士道:“等?可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郭燕侠道:“我知道,出不了这-两天。”
老道士狐疑道:“你知道?”
郭燕侠道:“我也是从‘独山湖’来。”
老道土狐疑之色更浓:“‘独山湖’?”
郭燕侠刹时明白了,眼前这位老全真,可能根本不知道“崂山派”奉官家徽召的事,看这老全真鬓发尽霜,年纪不小,也不像个会武之人,或许是个炊伙道人,那种机密大事当然不可能让他知道。郭燕侠没工夫,也不愿意多解释,只道:“前天两我在‘独山湖’一带碰见过贵派中人,当时他们正准备回‘崂山’来。”
老道士道:“你既然在‘独山湖’一带碰见过他们,为什么不在那儿找你要找的人?”
这老道还真爱问,不过问得倒也是理。郭燕侠暗暗皱眉,但表面却不便带出来,道:
“说来话长”
老道士忽然目光一凝,截了口:“你刚才说在‘独山湖’-带碰见过我‘崂山派’的人?”
郭燕侠道:“不错。”
“当时他们正准备回‘崂山’来?”
“是的!”
“你也赶来了‘崂山’,却赶到了他们前头。”
“是的!”
老道士深深-眼,道:“小施主,你不但会武,而且修为还不错啊!”还好,他总算明白了一样。
郭燕侠道:“不敢,道长夸奖!”
老道士又深深-眼,道:“这么多年了,叫老道长的,小施主你是头一个,‘崂山派’不许外人借宿,老道指点你个地方吧,在东南山麓有座‘海印寺’,那儿可以借宿。”
郭燕侠微怔道:“寺庙?”
老道士道:“‘崂山’是处道教所在,全山不观,就是洞,只是这么一座佛教寺庙,这座寺庙原是前朝憨山法师所建,后来遭了回禄,本朝顺治初才又重建的。”
原来如此。郭燕侠明白了,一抱拳,道:“多谢道长,不多打扰,告辞!”他转身行去。
老道士没上退回去,-双老眼凝视,直望到他不见。
怪不得“崂山派”容这么一座寺庙在东南山麓,睡榻之侧,让他人酣眠。原来这座“海印寺”老少三个和尚,都是寻常的三宝弟子出家人,跟武林沾不上一点关系。这种出家人没禁忌,好说话,郭燕侠很容易地就在“海印寺”借了宿。说好了,天色还早,郭燕侠没在寺庙里待,他去了“南天门”那邂逅无垢的地方。出了寺门,拐了弯,眼看海印寺不见,他提气拔起,穿云直上“南天门”到了“南天门”凝神卓立.景物依然,邂逅时情景,依稀在昨,只是如今空荡寂静,不见伊人,便连一点余迹也不可寻,心里不由-阵惆枨。但转念一想,不过一半天,最多两日,伊人返抵“崂山”即可相见,或许就在此处,到那时,绝代姿容,一鼙-笑又在眼前,不由又自释然。转眼远眺,海关一线,气象万千,豪情顿发,几乎忍不住想仰天长啸。而等他转眼回望时,却看得他心头一跳,不禁暗自庆幸,适才未发长啸。他看见了,那由下而上,蜿蜒而折的登山道上,从“上天梯”直到“上清宫”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尽是些峨冠羽士,道装全真,不是“崂山派”的人还是谁?回来了,前后不过是差半日工夫,还真不慢。他来不及细看哪一个是无垢,当即提气腾身,直扑“上清宫”
他奔驰如电,身法何等之快?但,当他已驰抵“上清宫”出了置身外这片密林,便抵达“上清官”前之际,他却突然收势停住了。
“上清宫”前,一名中年道士飞掠而至,稽首躬身,低声禀报,然后,天字辈几名老全真一字排列,垂手肃立,像在等什么?目光望处,人到了,六个,两前四后,后四个清一色的佩剑中年壮汉,前两位,中年英武,少年俊逸,赫然竟是“神力威侯”傅玉翎、傅小翎父子,跟文、武、英、杰四护卫!傅威侯虎驾怎莅“崂山”?不用说,他父子准也是为无垢而来。尽管傅夫人极力反对,贝子爷傅小翎显然既不能忘情,更没有死心,再加上傅侯宠爱儿子,他跟郭家人赌上这口气,他父子焉能不来?
威侯虎驾,携贝子爷莅临,岂同小可?上自“崂山”掌教天鹤的几名天字辈老全真,恭恭敬敬,诚怕诚恐,大开正门,把傅侯父子跟四护卫迎进了“上清宫”郭燕侠怔住了!
他头一个赶抵了“崂山”尽管是头一个,如今却因为傅侯父子的随后来到,他却不能近“不清官”更不能进“上清宫”倒不是怕,尽管明知不是傅侯“八宝铜刘”的对手,尽管明知道气上加气,此时此地-见到他,傅侯那“八宝铜刘”之下,不但更不会留情,而且一定是全力施为,他的打法,他还是怕,郭家人从不知道叫怕。
但是,他却不能不为无垢着想。此时此地,他绝占不到便宜,-丝儿也占不到。除了无垢,此时此地,所有的人,俱皆是敌非反,偏无垢又是“崂山”三清女弟子,-旦冲突,后果不想可知。他能不为无垢着想?迟疑了片刻,他默默而退。不退又能如何?
这是不是郭家人的又一次退让?郭燕侠绝不承认。这只是暂时的,这是为顾全无垢。而在整个的这件事上,郭家人绝不再退让。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来时快,去时慢,他没再上“南天门”去,他回到了借宿的“海印寺”寺里老少三个和尚,尽管慈悲、尽管方便,但却不是说话的对象,既减轻不少了他心情沉重,也解除不了他心里的烦闷。他进寺去,他站在了寺前一株华盖似的合围巨松之下。站在这儿,居高临下,可以看见登上道的一段。傅侯父子总有去的时候,等他们走了,他再去,哪怕是几天几夜,他也要离。想想,不免有点为自己悲哀,但转念一想,这不是为自己,是为无垢,心里也就好受一点儿了。只要傅侯父子带不走无垢,去早去迟,便无关紧要。万一傅侯父子走了无垢,那是无垢自己愿意,便不值得他再行追寻,他决定立即回南海去,今生今世,绝不再到内地来。他思潮汹涌,乱得像一团麻,这么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步履声,来自身后。无垢不知道他来,步履也不会这么沉重。一颗心刹时落了下去,但,他还是回过了头,他以为是“海印寺三个和尚里的一个,不管是哪一个,他既然听见了,就应该转身打招呼,不能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装没听见,等人家先招呼。他回过了头,要招呼,却为之一怔。站在眼前的,不是“海印寺”的和尚,不是三个和尚时的任何一个,而是个老道,鬓发俱霜的老道“上清宫”和那个做饭烧火的老道。
他这里刚一怔神,老道笑了,好祥和的笑容,一点也不像“崂山”派群道:“小施主,你要是没借着地方住,你就苦了,老道没处找你,算是白跑这一趟,不过老道;怕白跑这-
趟,也要来试试”
郭燕侠没听懂,讶然道:“道长这话”
老道笑意更浓:“好个又一声道长,老道一趟没来错。小施主,老道这么想,你要是在这座“海印寺”借着?地方住,既然又急着找人,一定会留意‘崂山派’人究竟什么时候回来,而留意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最好办法,就是站在儿看着登山道。刚才他们回来了,小施主你也一定看见了,那么你一定会马上赶到‘上清宫’去,-旦去到了‘上清宫’,你就会发现‘上清官’另外来了贵客,那么你就暂时不会进‘上清宫’去,也不会上别处去,而会回到这儿上望着山道,看那刚来的贵客什么时候离去。现在你是站在这儿,刚才也的确望着登山道,可就不知道是不是老道琢磨的那么回事?”
郭燕听得心头连震,这个老道料事如神,不但象亲眼看见了,还善于揣摩人的心意,没想到他会有这种能耐,难道自己看走了眼,他是“崂山派”里不露相的一个老人?可是,他又凭什么断定自己看见那另外来的贵客会暂作迥避呢?难道他郭燕侠不能不为之心惊,脱口道:“道长”
“小施主!”
老道含笑截了口:“先告诉老道,是不是老道琢磨的那么回事?”
郭燕侠也不能不点头:“是”
老道呵呵而笑,一双老眼都眯成了两条缝:“老道老虽老,可是脑筋还不坏,从今后谁再说老道不中用了,老道绝不依。”
郭燕侠忍不住又叫道:“道长”
老道抬手拦住了他的话,又截了口:“小施主,别让老道唬了,以为老道真那么大能耐,料事如神,其实说穿了不值-文钱。老道是听见贵客跟掌教说话了,才能琢磨出是那么回事的,不过凭这个老脑筋,就算听见了他们的说话,才能琢磨出是怎么回事,也算不容易了?”
郭燕侠又听得为之一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听老道又道:“那位贵客问掌教,那个郭家人来过没有?掌教说不知道,他真不知道,刚回来,他哪儿知道,他问老道,老道摇了头,说没人来过,小施主,你姓郭,你就是那个郭家人,对吧?”
郭燕侠不打算瞒人,也没有必要瞒老道。他毅然点了头:“是的,道长!”
老道长看了看他:“那位贵客是来找无垢,恐怕你也是来找无垢的吧?”
郭燕侠脸上一热,他毅然点了头:“是的,道长!”
老道深深看了他一眼:“无垢是个很让人喜欢的孩子,既然有人能进‘上清宫’跟常教找好,那就表示谁都能找她,既然谁都能找她,希望找到她的,是上应该找到他,适合找到她的人”
郭燕侠心头一跳,脸上更热:“道长”
老道又截了口:“小施主,就凭你这几声道长,不像那位贵客父子,不是‘老道’,就是连个称呼都没有,就冲这一点,老道认为你比他们适合找到无垢”
郭燕侠这才听出话里不对,忙道:“道长,难道他们没找到无垢?”
老道摇了头:“没有,无垢根本就没回‘崂山’来?难道道长知道她在”老道又摇了头:“老道原本不知道,不过那位贵客气了,他儿子急了,掌教怕了,这才告诉他们父子无垢的去处,老道又听见了”
郭燕侠道:“道长!无垢”
老道道:“掌教只说了这么一句,无垢让纪贝勒弄走了。老道想,只要找到那个纪贝勒,也就能找到无垢了。”
郭燕侠猛一怔:“贝勒纪刚?他带走了无垢?”
老道看了郭燕侠一眼:“小施主,贵客父子俩的神色、表情,问话,跟你现在一样,掌教不敢不说。掌教说,纪贝勒想要无垢不是一天了,他掌握了无垢的娘跟无垢的师父,无垢不能不听他的。贵客父子俩一听就大发雷霆,做儿子的直叫‘爹’,做父亲的直说‘好个纪刚’”
郭燕侠也叫出了声:“道长,这是怎么回事?纪刚又怎么会”
老道摇头道:“老道只听见了这么多,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掌教告诉贵客父子俩的,也是这么多的。不过老道还可以多告诉你一点,那就是纪刚这个人尽管是个罗贝勒,但不足虚,难应付的是无垢的师父,‘崂山派’天字辈的老道姑天尘,她是既难说话又难缠”
郭燕侠还待再问。
老道抬手往山下一指,道:“小施主,你看,贵客父子俩带着他们韵人,已经下山走了,一定是找纪刚要无垢了”
郭燕侠转脸忙看,可不,傅侯父子带着四护卫正巧走那一段登山道,走得还不慢。
只听老道道:“小施主,你还等什么?”
郭燕侠定过了神,忙转回脸抱拳身身:“多谢道长,赐助之情,永不敢忘,告辞!”
他长身而起,飞星殒石般是泻面下,老道低头下望,喃喃道:“郭家人毕竟不同凡响,小施主,你谢老道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这儿是一处海边,一边是海,一边是几块陡势如削的峭壁,峭壁上长满了青苔,滑不留手,猿猱难渡。
如果有人站在峭壁顶端,居高临下,举目四望,他会发现,除了那水天一色,无限的大海之外,在视线以内,看不见一点人烟,也就是说,这是一处迹罕至的海边。而,如今,就在这人迹罕至的海边,峭壁底下,却停泊着一艘双桅大船。船停泊在峭壁下,即便有人从陆上运处望过来,几块奇陡如峭的峭壁挡着,也绝看不见这艘大船,就连船桅也看不见。这是谁家的船,不在码头停靠,泊在这儿干什么?而且,从船头到船尾,寂静空荡,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声息。要有声息,只有一种,那就是海浪拍石,雪白的浪花翻腾外,所发出的哗哗声。船上是看不见人,可是这时候峭壁顶端却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人,身材欣长,一袭长衫,俊逸而潇洒。他在峭壁顶端几乎没停留,只往下看了一眼,便飞身下跃,衣衫飘飘,直落在那艘双桅大船之上。
谁说船上没人?俊逸潇洒年轻人甫落在船上,船舱重帘猛掀,一个人影疾如鹰隼扑了出来,一阵风似的卷向俊逸潇洒年轻人。
只听俊逸年轻人淡然轻喝:“是我!”
那个人影硬生生收住扑势,影定人现,又是一个清壮年轻人,只见他目光凝注处立即神色一肃,恭谨躬身:“大少!”来的这俊逸潇洒年轻人,不是郭燕侠是谁?
纪刚铁定回京去了,要找纪刚该上京里去,郭燕侠他跑到这个地方的这艘双桅大船上来干什么?
看精壮年轻人的神色,听精壮年轻人称呼,显然这艘双桅大船是他南海郭家的。南海郭家“无玷玉龙”接“海皇帝”衣钵,称“南海王”纵横七海,有这么区区一艘双桅大船,应该算不了什么?可是,重帘一掀,船舱里又出来个人,一个英武中年人,赫然是诸明。
郭燕侠叫了一声:“诸叔!”
诸明微欠身,也叫了一声:“大少!”
郭燕侠接着道:“鱼壳跟吕家遗孤,我没有接来,他们让关叔接走了”
诸明神色平静,毫无惊异色,道:“大少,有什么话舱里说去吧。”
郭燕侠道:“我不进去了,我还有事,马上得走”
诸明仍然神色平静,毫无惊异之色,没说话。
郭燕侠接着说道:“我也不能跟你们一块儿回去,你们先走吧,我得赶到京里去一趟,我知道有违老人家的禁令,可是我万得不已,请诸步先代我禀知老人家一声,回去以后,我甘愿领受惩罚。”
诸明道:“大少,事关老人家的禁令,我恐怕说不上话。”似乎,诸明不敢,也不愿意帮这个忙。诸明不是这个样儿的,绝不是。凡郭家人,任何一个也绝不是这个样儿。郭燕侠一怔,一时没说出话来。忽然,诸明那儿笑了,笑着说了话:“不过大少不用担心,这儿有封有关人士给老人家的一封信,只要老人家看了这封信,准保大少一点事儿也没有。”
随话,他探怀摸出了一封信,封了口,信封上写的字,可清清楚楚的看得见,写的是“烦带陈,怀兄亲启,关托”
郭燕侠懂,凡是郭家人,一看都懂。
这就够了。郭燕侠一怔,忍不住一阵惊喜:“关叔来过了,什么时候来的?”
诸明道:“昨儿个。”
郭燕侠忍不住也为之一阵激动:“关叔太周到,太照顾我们做小辈的了”话锋微顿,难忍惊喜,接着:“诸叔,我走了,到时候我会让人连络派船接我。”话落,没容诸明再说话,长身而起,破空直上,在峭壁顶端微一沾足,腾身飞起,飞射不见。
诸明从高外收回目光,含笑将那封信收回怀中,向着那精壮年轻人道:“咱们走!”精壮年轻人躬身恭应:
“是!”口口口
六人六骑,两前四后,铁蹄翻飞,卷起一地尘土,驰进了“永定门”
人,前两位,一位中年人,一位年轻人,一般的气度高华,英武俊逸;后四个,则是四个英武精壮之气逼人,腰悬长剑的中年人,六匹坐骑,也是清一色的蒙古种健马。
守城的小武官跟兵勇们,看都没敢看,还真都没有敢看,不见他们一个个都躬身哈腰低下了头。
倒不是因为人是英豪马如龙,天子脚下,京城重地,越是人是英豪马如龙,越是扎眼,越得留意。
而是因为这六人六骑,是神力傅侯、翎贝子还有傅威候的四名贴身护卫。
傅威侯朝廷重臣,柱石虎将,统禁军、领帝都铁骑,坐镇京畿,威慑下天,京里的升斗小民都没有不认识的,何况是吃粮拿俸的?六人六骑由“永定门”而“正阳门”进了内城,六人六骑分开了,四护卫贝子爷回了侯府,傅威侯则单骑直驰“紫禁城”
傅侯是奉密旨出京,如今既然回了京,理所当然立即进官覆旨,复旨是机要公事,是他一个人的事,当然不能让内子爷跟四护卫随行。傅侯不但单骑直驰“紫禁城”而且骑着马迳直进了“紫禁城”只因为,傅侯是特准紫禁城骑马。
这里健骑铁蹄敲在石板路上“得”“得”响,那里早惊动了大内,一名御前侍卫班领,飞步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三个人,一个坐着,两个站着。坐着的那位,是个中年人,穿一身黄袍,尽管坐着,仍然可以看得出,他有着一付颀长的身材,看上去显得颇为英挺,那颀长的身躯里,隐透着华贵气度,不怒而威,隐隐慑人。只是,他长眉细目,眉于间透着一股阴鸷这气,看他一眼,或者是让他看一眼,胆小一点的,直能打心底里哆嗦,不寒而栗。站着的两个,一个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穿的是长袍马褂,身材瘦削,鹞眼鹰鼻,留着稀疏的几根小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深具城府的,甚工心计的人物。那另一个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纪刚。瘦老头儿两手互握,交叉在小腹前,站的姿态颇为随便。纪刚可却是神色恭谨,垂手而立。那名御前侍卫班领进了御书房,立即拜伏在地:“神力侯爷进宫见驾!”
瘦老头儿微一怔:“他倒挺快的。”
黄袍中年人神色平静,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傅侯人呢?”
那御前侍卫班领道:“回皇上的话,侯爷已经进了“乾清宫”了。”
皇上?那当然就是当年的四阿哥,雍亲王允祯,如今的雍正皇帝了。
黄袍中年人道:“知道了。”那御前侍卫班领恭应一声,低头哈腰退几步,然后转身行了出去。
瘦老头儿转眼望纪刚:
“他见皇上是特准不经过通禀的,说不定转眼就到了,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纪刚恭应一声,却没马上施礼告退。
黄袍中年人抬起手摆了摆:“自有我做主,你只管去吧!”
纪刚急忙再恭应,这才施礼告退,他没往外走,却退向里头不见了。
黄袍中年人沉默了一下,似乎确定纪刚已经退出了御书房,抬眼望瘦老头儿:“舅舅,您看”雍正称之为“舅舅”不用说,那当然是当年有拥立大功,眼年羹尧并称文武两大臂助,如今雍正皇智囊的隆科多了。隆科多抬手摸了摸他稀疏疏的小胡子,话说得慢条斯里:“正值用人的时候:两头都得顾”黄袍中年人眉锋为之微一皱。
隆科多道:“不难,这个小的,不比当年那个老的,事没办成,软硬兼施,先给他一顿,包管他有什么,也不敢多说一句,然后再给他个差事,忙得他既不能分身,又不能分心,他还能怎么样?”
黄袍中年人目光一凝:“再给他个差事?您是说郭”
隆科多道:“你以为郭家那个小的会死心?那个家的每一个都有过人的能耐,我不信他摸不出来‘崂山’那个女弟子那儿去了,既然摸得出来,他必然会追到京里来找纪刚。”
黄袍中年人一双细目中,阴鸷光芒疾闪,眉锋立时舒展,一点头,道:“对!好主意,可是他家里那个”
隆科多道:“清宫难断家务事,你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那有工夫管人家夫妻间事?
也不能管,是不是?”
黄袍中年人笑了,笑得更见阴鸷:“舅舅不愧是我的首席智囊”话声犹未落,但是他倏然住了口。就在这时候,御书房外响起了神力侯威侯的清朗话声:“臣傅玉翎候宣!”
黄袍中年人低沉一声:“进来!”
御书房外,一声恭应,欣长人影一闪,英挺俊逸的神力傅威侯已进了御书房,低头、哈腰、趋前几步,躬下身去:“玉翎恭请皇上圣安!”世袭神力威侯,加殊恩,特准见君不参,不行跪拜之礼。
黄袍中年人坐着没动,只轻轻“嗯!”了一声。
傅侯转向隆科多又躬了身,这一躬身比刚才那一躬身可就浅多了:“舅爷!”
隆科多含笑欠身抬了手:“辛苦了。”
傅侯道:“玉翎不敢,玉翎的职责。”
黄袍中年人开了口:“纪刚早就回来了,你怎么这是候才到?”
傅侯欠身道:“回您的话,带着小翎,路上有点耽误。”
黄袍中年人道:“听说凤楼也去了?”
纪刚既然已经早回来了,自然是一五一十禀奏了个清楚,不能瞒,即便是纪刚回京落在了后头,也不能瞒,纪刚照样会据实禀奏,再说,这位皇上也不是好瞒的。傅侯又欠了身,颇平静从容:“是的!”
黄袍中年人话声忽然沉重了些:“那,你打算怎么覆旨?”
傅侯道:“玉翎无能”
黄袍中年人道:“你是我身边的头一个,你都自认无能,往后我还能指望谁?这捍卫京畿的重责大任,我还能交给谁?”
傅侯脸色微变,头也微微低下:“玉翎知罪!”
黄袍中年人道:“你堂堂一个‘神力威侯’,又带着那四个得意的贴身护卫,会连郭家一个小辈都收拾不了?”
傅侯道:“玉翎以为,纪刚已经禀奏,是关山月出面插了手。”
黄袍中年人道:“你的意思我懂,要照你这么说,不必郭怀亲来,就是来个关山月,我这个皇上的脑袋,也得随时让他摘去了。”他并没有色厉声疾,可是这几句话的份量,却是重得不能再重了。
傅侯脸色变了,额上也见了汗迹,一时竟然没能答出话来。只因为黄袍中年人说的是实话,还真叫一个做臣下的不好回答。
只听黄袍中年人又道:“关山月这个匹夫我清楚,他的一身能耐我也知道,可是我认为,有凤楼帮你,绝不会收拾不了他。”
傅侯明白,既有纪刚禀奏在先,皇上这话就是“明知故问”显然是要扯到乃妻跟郭家的微妙关系上了。他额上的汗迹多了三分。心里也泛也了一股忿恨,道:“回您的话,凤楼并没有出手。”
黄袍中年人“哦!”地一声道:“她没有出手,面对郭家跟关山月这两大叛逆,夫婿奉了密旨缉拿,她却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她还算你什么妻子,又还算什么言诰命一品的威侯夫人?”
傅侯心里的忿恨,立时又增加了三分,道:“玉翎知罪!玉翎该死!”
黄袍中年人道:“先皇帝对傅家屡加殊恩,你承袭侯爵,膺重任,受托京畿安危,我自问也待傅家不薄,信得过你有一付赤胆忠心,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你为你那位诰命一品的夫人,担了多大的干系?”
傅侯机伶一颤,浑身汗透衣衫不由曲下一膝,脸色发白,连道:“玉翎知罪!玉翎该死!”
隆科多适时递一个眼色。
黄袍中年人自是心领神会,道:“要不是因为傅叔,要不是因为傅家,天知道我会拿你怎么办,起来!”
傅侯如逢大赦,头一低,道:“玉翎谢谢您的恩典!”他站了起来。
黄袍中年人道:“我再给你个机会”
傅侯忙道:“您请降旨”
黄袍中年人道:“郭家那个小的,会上京里来”
傅侯猛抬头:“您知道”
黄袍中年人道:“不只我知道,你想想也应该知道。”
傅侯何许人?或许事先没想到,经此一点,不能想不到比瞿然道:“您说得对,他最好来”
黄袍中年人道:“我想凤楼一定也回来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我可以另派别人。”
傅侯忙道:“不,您交给玉翎,这个差事,玉翎就是磕破头,也要求到手。”他高扬双眉,目闪寒芒,煞懔人。
黄袍中年人一点头:“好,你去吧!”
傅侯一躬身:“谢谢您的恩典,玉翎告退。”他转身要走。
“玉翎!”黄袍中年人叫了他一声。
傅侯忙停步回身。
黄袍中年人道:“这是正经大事,也是你又一次的机会,你不该有心思,有工夫去管别的,你懂吗?”
傅侯怎么会不懂?他原打算离开御书房就要去找纪刚的,闻言不由一怔。这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打击。
真要说起来,这不该是意外,应该是意料中事,只要他在返京,甚至于进宫以前多想想,可惜他没有。
堂堂“神力侯府”傅家,却见挫于一个贝勒纪刚,这是一个打击,怎么跟他儿子开口,这又是一个打击。傅家两代汗马功劳,威势显赫,自己的独子也是头一次动情于一个姑娘,而且表现得那么痴,那么难以自拔,而现在,他却要对一个贝勒纪刚退让,尤其是出自于皇上的旨意,皇上的面谕,他怎么能甘心?
不甘心就不免形诸于色,只是他这里脸色刚变,双眉刚扬,一眼看见的,是黄袍人没有表情而略透阴冷的脸色,还有舅爷隆科多,站在黄袍人背后递过来一个眼色,他蓦然想起,他面对的,已经不是仁德宽厚的先皇帝,而是现在的这一位,现在一位,以精明阴鸷着称,外带残忍阴狠,连又父母兄弟都不能顾。
儿子固然是他钟爱的的,但一个儿子较诸傅家两代,甚至可以绵延子孙多少世的显赫权势,富贵荣华,孰轻孰重?
只要是识时务的聪明人,就没有一个分辩不出来傅侯他绝对是聪明人,也绝对热衷于皇家的恩典与眼衣朱紫、食金玉,权势在握的日子,所以,他忍住了。忍住了以后,就又是一付脸色,他低头躬身,恭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他退出了御书,黄袍人笑了,带笑转身:“舅舅,高!”
隆科多也笑着:“献计是一回事,运用之妙又是一回事,高的不是我,我何敢居功?”
黄袍人又笑了,笑着,他忽然脸色一沉,侧脸轻喝:“进来!”重重帷幕后头,转出了贝勒纪刚,他几乎是低头哈腰,急步趋前。
黄袍人冷然一句:“放心了吧?”
纪刚道:“您的恩典,奴才肝脑涂地不足以言报!”
黄袍人淡然道:“他爵袭‘神力威侯’,你一个多罗贝勒,叫他让你,这不能不说确是异数,既然知道,从今后就好好给我干。”
纪刚又恭应一声,接着就爬伏在地。
说来说去,只是为一个女人,女人竟有这么大的魔力?打古至今,恐怕谁都得承认这个事实?何况这个女人太不同凡响?以前如何,已成过去;将来如何,还是个未知数,而打从那位傅侯夫人胡风楼如今,也就她这么一个?
口口口
傅侯一骑快马回到了“神力侯府”从侧门直驰府里。威侯爷今天心情不好,脾气大,一个护卫接缰绳接得慢了点儿,挨了一马鞭子。偏偏贝子爷傅小翎少不更事,飞一般地迎过来就问:
“您找了纪刚没有,问出来没有?”
见着这个儿子,这个独生爱子,傅侯多少没点脾气,马鞭子更舍不得抽向他,心头之肉,儿子一旦疼,他也疼,所以,傅候没理,大步进了厅里。
贝子爷小翎何只少事不更事,还十足的不够机灵,不会察言观色,其实也难怪,从小到大,在这个厅里,他从不懂什么叫察言观色,也从没人教他,而且他只知道,在这个父亲面前,从来不必有任何顾忌。
他追进了大厅,叫道:“爹”刚叫这么一声,傅侯象一阵旋风,霍地转过了身,或许他真忍不住了,铁青着脸,嗔目厉喝:“从今天起,不许再提这件事,永远不许。”
贝子爷吓了一大跳,真吓了一大跳,从小到大,甚至于从呱呱堕地,从来就没有见父亲这样对他说话过。记事之前,他是听说的:记事之后,他亲身体验。自已知道,没有,从来没有,连大声一点,重一点的话都没,而今天,此刻,居然声色俱厉,他怎么能不吓一大跳?
他从不知道怕父亲,就是因为从来没有父亲那儿体会到严厉是什么,现在突然有这么一次,他怕了,还是真怕,吓得瞪目张口,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听见没有?”傅侯又一声暴喝。
贝子爷在害怕中忙点头。
“出去!”
贝子爷急转身,一溜烟似地夺了出去,停都没停,就夺进了后院。
忍不住,只是一刹那间的事,也就是所谓气头上,当这一刹那之后,气过去了,人也就趋于平静了,对儿女,尤其是钟爱的儿子,每一个做父母的都是如此。傅侯自不例外,现在他气过去了,人也趋于平静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心疼了,只看见他神色趋于和缓,脸上闪过了几阵抽搐。他没有马上进后院去,当然,那怕是再想去,总得维持一下做父亲的尊严。想到自己的儿子,又想到在大内御书房里所受的气,他陡然又扬了眉,气之外还有另一种剜心的感受,偏又不能说,那让人更气“唰!”地一声马鞭挥处,几上一个美女耸肩的细瓷花瓶,飞出去丈余,碎了一地。没见一个人进来看究竟,谁都会察言观色,谁都知道自已不比贝子爷。今天,此刻,连贝子爷尚且不免,谁又敢进来找倒楣?
在这座侯府里,论真能克制这位侯爷的,还只有一个诰命一品的威侯夫人胡凤楼。
不知道傅夫人回府了没有,傅侯发这么在脾气,一座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大厅里的名贵摆设,简直已经被捣得稀烂了。
口口口
可就没见她露面,这条“牛街”上,做生意的也好,住家的也好,十有八九都是“在教的”所谓“在教得”那是指“回教”俗话叫“回回”!就在这条“牛街”上,有一家小小的“清真馆”没名字,也没挂招牌幌子。要是在别外,这行得通,住的“在教的”少,开这么“清真馆”老饕们一说“上清馆”儿吃一顿去,任谁都知道指的是那一家。
可是在这条街上,似乎就行不通了。刚说过,住家也好,店铺也好,十家总有八九家是“在教的”偏也“清真馆子”特别多,靠没向步就是一家,人家都有个店名,都挂着招牌幌子,要是说“上清真馆儿吃一顿去”谁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家?不要紧,人家这一家,似乎做的是“姜太公钓鱼”式的生意,碰上了,瞧着中意,你就来。其实,人家这一家,做的全是熟人的生意,人家不想多赚,熟客人嘛,有那么几个也就够了。朋友人碰了面,说一声“走”今儿个兄弟做个小东,上白回回那儿吃一顿去”这就行了:白回回,是指店主东,常柜的,姓白。在教,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就叫他“白回回”日子一久“白回回这三个字,等于是他的店名,是他的招牌幌子了。就在这一天,饭时刚过,客人们吃饱了,喝足了,抹抹嘴,浑身舒泰都走了,其他的清真锭儿跟白回回这儿都冷清了,收拾收拾正准备歇着。
打外头进来个人,一个年轻人,挺体面个年轻人。其实,说他体面还不够,也真委屈了他,应该说他俊逸挺拔,儒雅潇洒,丰神如玉;风标盖世。可不,北京城辇毂之下,藏龙卧虎,像这样的俊逸人物,还真挑不出几个。
你瞧,海蓝长袍黑马褂儿,手里还拿把摺扇,这还不是贵介王孙,贝子贝勒之流?一进门,店里真够冷清,没人,连一个人都没有。年轻人够斯文,有耐性,他一声没吭,随便挑了付座头坐了下去。
敢情不是来吃喝的,可真走了眼了。他又一怔,随即脸上笑意不减:“原来您是来找人的,您要找”
年轻人道:“宝号的常柜,白回回,白掌柜!”年轻人站了起来,道:“我姓郭,从南边儿来。”
白回回马上不笑了,一双大眼本来就大,如今猛一睁,更大,活赛一对铜铃,马上哈腰摆手:“您请里头坐!”他侧身后让,手往时摆。
年轻人挺温文、挺有礼,含笑欠身:“谢谢您!”他迈步往里走,走的是白回回刚才出来的地方。
白回回急忙迈步跟上。
白回回刚才出来的地方,在柜台边上,那儿有一扇窄门,垂着布帘儿。掀布帘儿进了窄门,是一条狭长的小走道,一边有两间屋,堆着杂物。
走道的那一头,有亮儿,亮处像个院子。走完了走道再看,可不是个院子,小院子,有厢房、有堂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进堂屋,白回回举手就要让座。年轻人兜头就是一揖:“白大爷,燕侠给您请安来了。”
白回回一怔,连忙伸手,两眼睁得更大,再大一点儿,眼珠子夺眶而出了,只听他叫道:
“燕侠?大少,您是大少爷少爷。天!”
低叫一声“天”脸色一整,神情顿肃,道:“大少爷,白英叩问主人金安!”推金山,倒玉柱,曲膝就拜。
白回回是叩问老人家金安,燕侠只忙抬手虚拦了一下,庄容道:“谢谢您,老人家安好。”
白回回没站起来,道:“几位姑娘安好!”他问的是老人家的几位义妹,燕侠六兄弟的姑姑们“无玷玉龙”未娶,她们也没嫁,所以仍称姑娘。
燕侠道:“几位姑姑安好。”白回回这才站了起来,然后是宫老、祁老,还有蕙日“天津船帮”那位帮主海无极海将军,都问到了。
燕侠一一作答,全都安好。最后,白回回一双大眼又盯上了燕侠:“我说嘛,北京城,里一住这么些年,就从没瞧见过么样的人,错非是郭家人,那来这么盖世的风标,超拔的气度”
燕侠道:“白大爷,您就不怕燕侠脸红。”他笑着,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白回回忙道:“大少爷千万别这么说,白英我阅人良多,您可是当之无愧。”
这话刚说完,外头突然响起另一个话声,一个甜美好听、清脆悦耳的话声:“谁当之无愧呀,哪儿来的大少爷呀?”随着这话声,一阵香风,一条倩影,堂屋里进来个人和一个姑娘,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姑娘年可十八九,娇小是娇小,可是刚健婀娜,身材美好,一身月白裤褂儿也挺合身,前额一排刘海儿,身后一条大辫子,艳里不着娇,娇里还透着三分俏。
一双玉手端着个空盆,袖口微卷,露着两截粉臂,白嫩圆润,藕棒儿似的。她瞧见屋里多了个人,先是一怔,继而轻“哟”出声:“有客人”
白回回点头笑:“不是客人,是自己人,快来见见,是燕侠大少爷。”
姑娘还怔着,鲜红一点的樱口里轻轻道:“燕侠大少爷?”
白回回道:“傻丫头,你是怎么了,南海来的,主人的大少爷,还不明白么?”
姑娘明白了,猛睁一双杏眼,樱口里一声轻“哦!”“是”她要见礼,猛想起手里还有个空盆,急忙扭腰侧身搁下盆,猛又发现一双袖口还卷着,胳膊露在外头,全让人家瞧见了,羞煞人,忙三把两把掳下袖子,娇靥上泛着红热,这才盈盈检衽:“见地大少爷”
燕侠还不忙答礼?他含笑举行:“不敢当”
白回回在一旁道:“大少爷,这是我那个丫头,叫冷香!”
姑娘未必冷,可是绝对够香。燕侠随口又是一句:“香姑娘!”他可不敢再轻易叫人“妹妹”了,当初在“济南”初见姑娘诸委姑的时候,不就是一声“妹妹”叫坏的?冷香姑娘脸蛋儿更红,头微低,连眼皮儿也垂下去:“大少爷,我们不敢”
白回回道:“就是嘛,大少爷,您干脆叫她的名字。”
燕侠自然不能,笑笑没说话。
冷香姑娘还那儿低头站关,或许,是虽是自己人,毕竟生,挺活泼、挺娇俏个姑娘,一下子变得既沉又静。
白回回摆摆手:“丫头,别傻站着了,还不快给大少爷沏茶去。”
燕侠忙道:“有劳了。”
不知道姑娘听见了没有,她扭腰拧身飞似地跑了出去,身后大辫子飞起老高。地上的空盆也不管了。
燕侠直觉得姑娘可爱,跟诸秀姑一样的可爱。
白回回再次举手让客,坚让燕侠上座,燕侠自是不肯,推让半天,还是坐了个座位。坐定,白回回来京何为?
燕侠直说找贝勒纪铡,可是他编个辞儿说是不满纪刚在“独山湖”作为,就没说实话。
白回回当然不会不知道贝勒纪刚何许人,也不会不知道纪刚现领大内侍卫,他闻言吓了一跳,直以为燕侠要闯大内!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虽然他没见过燕侠所学,尽管可以相信燕侠能进出大内,但,内有纪刚统领,外朋傅候坐镇,进出大内,毕竟不是件容易事,加上眼这位皇上跟郭家的怨函隙,一旦闹出事来,可绝不容易善了,然而此进此刻偏他又不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