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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春好过,严冬难挨,转眼约期已至。
清明夜——
南昌故郡,洪都新府,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提起滕王阁,很快地便联想到那才气纵横的王勃。
王勃是唐时南昌人,字子安,是大诗人王绩的侄孙。
他六岁便解诗文,构思无滞,词意英迈,是一个天才儿童,当时沛贤慕其名,纳为修撰,甚为爱重。
唐时,那些个王公不重国事,偏好以斗鸡为戏,王勃看不入眼,著了“檄英王鸡”一文,讽刺时政。
唐高宗那位浑皇上看了之后大怒,斥为“据此是构煽之渐”立即罢斥,不准入府。
以后很久又补(虢)州参军,可是这一位才气纵横的文士,恃才傲物,乃为同僚所嫉,上元二年前往交址省父,于渡南海时,坠水而亡,年仅廿六岁。
“滕王阁序”及“滕王阁”一诗,是他的生平杰作。
关于王勃作“滕王阁序”有这么一段说法。
滕王阁实造于唐之显庆四年,楼极高壮,有江西第一楼之誉。
唐书,勃本传云:
“初,道出钟陵,九月九日,都督阎伯屿大宴滕王高阁,宿命其婿作序以夸客,因出纸笔遍请,客莫敢当。
王勃,不辞,都督怒,起更衣,遣吏伺其文辄报,再报,语益奇,乃矍然曰:‘天才也,请遂成文’,极欢罢。”
王勃狂傲,可也碰上了个识货讲理的都督阎伯屿,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折服了阎伯屿。
要是再碰上个不识货不讲理的官儿,后世怕看不到他那篇传诵千古,字字珠玑的“滕王阁序”了。
王勃不但作了名传千古的“滕王阁序”还写了一首七言诗: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水空自流。
天才妙成,脍炙人口。
滕王阁在北兰寺前的章江岸上,临洪流,对长空,月明之夜,常有人携酒登阁,举杯对酌。
但是,今夜,清明夜,这滕王阁大异往昔。
清明时节常有雨,故而今夜满地泥泞,行路艰难。
夜空,是泼墨般漆黑一片,而那静静地坐落在黝黑夜色里,章江岸旁的滕王高阁上,却是烛火高烧,光同白昼。
由外内望,烛影摇曳,人影晃动,只是,除了那霏霏细雨,及波涛浪花的江水声,听不到任何一丝别的声息。
而在那滕王阁背江的三两百丈处,每隔几步便站着一个身穿黑色油布劲装,腰佩长剑的汉子。
而且任凭风吹雨打,他们站在那儿却是一动不动,简直就像那泥塑木雕的人像一般。
戒备之森严,俨然帝王驾幸所至。
静,一切都沉浸在寂静之中。
子时刚到,蓦地里,-阵步履声由远而近。
随着这阵步履声,夜色中现出一白九黑十条人影。
那是日月盟的总盟主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亲率总护法铁面巨灵西门楼及八大护法到了。
两名腰佩长剑的黑衣汉子立刻躬下了身:“敝教主现在阁前迎候,总盟主请。”
朱汉民含笑一句:“有劳了!”
昂然举步行向那江边上的滕王阁。
适时,那滕王阁下的泥泞地上,静静地站立着八个人影,八个人影两前六后,后面的是六名佩剑黑衣人。
前面的两个,却是一老一少,老的,是那洞庭湖上的泛舟老者,年轻的,也正是那位黑衣少年。
只是,今夜那黑衣少年脸上,多了块覆面黑纱。
行近,朱汉民停步在一丈外。
那位显然是灭清教主的黑衣少年立即拱起双手:“朱总盟主”
朱汉民还以一礼:“仇教主!”
灭清教主道:“你我是互相久仰,始终未曾谋面!”
朱汉民道:“朱汉民首先谢过教主沿途招待之情!”
灭清教主仰天大笑:“些微薄意,何足挂齿,请!”
侧身让路,举手肃客。
朱汉民含笑说道:“敢请与教主并肩登阁。”
灭清教主又一阵大笑,侧跨一步,与朱汉民并肩登阁,其余的,则鱼贯跟在他二人身后。
登梯之际,灭清教主笑顾朱汉民:“怎未见老夫人及霍女侠两位?”
朱汉民淡淡笑道:“福康安带领大内侍卫精锐来到南昌,为恐他们半途骚扰,坏了咱们的大事,所以家母及”
灭清教主截口笑道:“总盟主真是思虑周到,其实,仇某人忝为主人,怎敢让他们动我贵客分毫?早已有妥善安排了。”
说话间,登上了滕王阁。
朱汉民举目望去,只见阁中北向摆着一张方桌,紧靠朱栏,方桌上,儿臂般粗细供烛高烧,香烟袅袅,祭品陈列,异常之肃穆庄严。
在那阁顶的横梁上,悬挂着一盏大灯,另外,方桌前东西两边,还摆着几张太师椅。
除了这,未见别的,也未见其他人影。
刚一进阁,灭清教主即道:“敢请与总盟主先遥祭先皇帝陵墓。”
朱汉民忙道:“理所当然,请!”
与灭清教主双双走到方桌之前。
灭清教的那位军师,不等招呼便上前点香。
行礼如仪,致祭之后,灭清教主肃客入座。
他跟他那位军师坐在东边,六名佩剑黑衣人侍立身后。
朱汉民则坐在西边,总护法与八大护法也紧跟身后。
坐定,灭清教主轻咳一声,道:“平素难有机会谋面,今夜能跟总盟主一起遥祭先皇陵墓,复又对坐滕王高阁探夜畅谈,实在是件大快意事。”
朱汉民含笑说道:“教主之言,我深有同感,不过,实际说起来,我与教主彼此之间,并不完全陌生!”
灭清教主笑道:“不错,你我神交已久。”
朱汉民淡然摇头,道:“不,我是说我跟教主见过。”
灭清教主似乎一怔,道:“是么?恕我记性不佳,想不起”
朱汉民笑道:“教主委实是太以健忘,那日正阳门外,还有玉贝子在场!”
灭清教主又复一怔,讶然说道:“总盟主此言”
朱汉民含笑说道:“我以为教主一教至尊,该不会那么小气。”
灭清教主哈哈弋笑,道:“不敢在总盟主面前落个小气之名”
抬手扯去了那块覆面黑纱,玉面朱唇,阴鸷之气逼人,正是那位和-的儿子和天仇。
朱汉民目中寒芒一闪,笑道:“教主,邬前辈仍在金陵总督府中么?”
和天仇一震,笑道:“看来总盟主知道的不少!”
“好说!”朱汉民道:“我至今才明白过来。”
和天仇唇边泛起一丝阴森笑意,道:“总盟主既已明白过来,当也能想及先父与令尊当年的一段交情。”
朱汉民毅然点头说道:“听家父及家母语之甚详。”
和天仇目光凝注,阴笑说道:“以总盟主看,当年事谁是谁非?”
朱汉民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教主明智,请自度之。”
和天仇道:“如以我观之,那该是是非各半!”
朱汉民道:“我不敢置评!”
和天仇笑道:“无论怎么说,我不敢不视为仇。”
朱汉民道:“那也是人之常情。”
和天仇道:“亲仇不共戴天,所以家母给我取名天仇!”
朱汉民道:“这个如今我也明白了。”
和天仇笑了笑,道:“彼此既有这段交情,明智如总盟主者,就该知道能不能再谈日月盟及灭清教之合作了。”
朱汉民泰然说道:“我认为仍无不可,因为那是私仇。”
和天仇阴笑说道:“总盟主之意是”
朱汉民道:“该先公而后私,报了公仇再谈私恨!”
和天仇笑道:“可惜我独唱反调,要报了私恨再谈公仇。”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果真如此,教主就不该邀我来此了。”
和天仇摇头说道:“有件事总盟主不知道,此处是我报仇的最好地点,此时是我报仇的最好时机,错过此时此地那就难了。”
朱汉民道:“可以解释一下么,教主?”
和天仇阴笑说道:“自无不可,我在这滕王阁上布下了天罗地网,总盟主只要一登此阁,便再难走得出去。”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是,教主,我看不见天罗何在,地网何存。”
和天仇笑道:“要是能让人看见,那就称不得高明了,我有把握兵不刃血,坐在此处看看总盟主乖乖束手就缚。”
朱汉民“哦”地一声,扬眉笑了笑。
和天仇紧跟着一句:“总盟主莫非不信?”
朱汉民淡淡摇头说道:“那倒不是,而是我仍存有与教主精诚合作,同赴公仇,共襄盛举,共逐满虏,匡复我大好河山的无限希望!”
和天仇摇头笑道:“总盟主,你不该存有丝毫希望了。”
朱汉民仍不死心,他仍希望以民族大义及利害说动和天仇,当下双眉微挑,神色一怔,道:“教主挑我日月七盟,我并没有追究。”
和天仇一惊,笑道:“总盟主知道是我干的了?”
朱汉民点头说道:“不错,难道教主不承认?”
和天仇笑道:“总盟主既然知道了,否认那显得多余,不过总盟主放心,稍时我自会给总盟主一个报复的机会!”
朱汉民摇头说道:“只要彼此能精诚合作,我愿意尽释前嫌,不加追究!“
和天仇道:“总盟主该知道,那是一厢情愿的事。”
朱汉民目中威芒直逼和天仇,道:“难道教主忘记了公仇,置大汉民族之荣辱于不顾?”
和天仇没有躲避,却笑得有点不安,道:“总盟主错怪我了,滕王阁上这桩事了结之后,我将立即下令起义举事,亲领灭清教进扑北京!”
朱汉民道:“教主,你我同类,体内所流的都是大汉民族的血,同室操戈,兄弟阋墙那是大不智,而且”
和天仇截口笑道:“总盟主放心,满虏不会有任何机会坐收渔人之利的,你我不合作也不会影响到复兴大业,稍时此间事了,我只消一声令下,至少有半壁河山尽入我掌握之中,然后我再集中教中精锐北上,大内侍卫精锐已被我略施小计诱得远离北京,来到南昌,那必然是势如狂风扫落叶般,直捣黄龙子。”
一声令下,半壁河山入他掌握不假。
原来他在江南扰乱生事,逼得朱汉民南下,福康安因而奉密旨率领大内精锐跟出北京,远来南昌,这也全是他通盘策略中的一部分,此人心智高得委实可怕,也令人不得不叹服。
朱汉民听得暗暗心惊,扬眉笑道:“教主老谋深算,好高明!”
和天仇笑了笑,道:“我不敢掠人之美,夺人之功,这全是我这位军师的运筹帏幄,他的神算足可上比诸葛武侯的锦囊妙计!”
朱汉民目光落向那满透智慧的黑衣老者身上:“这位便是贵军师?”
和天仇得意地点头说道:“不错,江南告急,总盟主必兼程赶来,满虏也必派精锐追捕缉拿,我邀总盟主来此会晤,料他们也窥伺左近,乘机下手,我既有把握制住总盟主,复可乘虚夺取北京,双管齐下,一石两鸟,这全是军师的妙算。”
朱汉民心头震动,点头笑道:“法王智慧高深,委实令人叹服!”
和天仇笑道:“总盟主既知他便是当年的阿旺藏塔法王,便该知道,贵我双方的合作,更属无望的了。”
朱汉民道:“莫非法王记恨那当年破布达拉宫之仇?”
和天仇点头说道:“不错,当年令尊假扮冒充那天外神魔,逼走恨天翁,取得法王信任后,里应外合,不但一举功破布达拉宫,喇嘛弟子、密宗高手死伤无数,且使他在那北天山死谷中度过了十多个年头的凄惨岁月,此仇此恨,岂能不报?法王辅我,不计报酬,唯一的条件就是为他雪报那布达拉宫之仇恨,追索这笔血债,我跟法王同仇敌忾,自然是一拍即合”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我都明白了,可是法王是怎么出得北天山的?”
和天仇狡黠地笑道:“自有高明办法,否则法王焉能坐在这滕王阁上?在此,我愿提醒总盟主一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令尊能做到的,别人照样也能做到。”
朱汉民道:“多谢指教,但教主,你我当真合作无望了么?”
和天仇阴笑说道:“除非总盟主答应我两个条件”
朱汉民道:“教主请说说看,只要能答应,我无不点头。”
和天仇阴阴一笑,道:“只有总盟主答应此二条件,贵我双方才能谈到合作。”
朱汉民道:“教主请说说看!”
和天仇唇边掠过一丝冷酷笑意,道:“第一个条件,贵我双方合作之后,必须请总盟主让位,由我和天仇领袖群伦,主持其事!”
朱汉民毅然说道:“只要教主能万事以匡复为先,真心为民族利益,我答应!”
和天仇嘿嘿笑道:“我既然组织了这灭清教,自然是一心一意在匡复!”
朱汉民道:“那么教主请说那第二个条件。”
和天仇阴险目光转动,笑了笑,道:“第二个条件也许较为严厉-点,不过,总盟主既志在匡复,真心为民族,应该是不会犹疑的”
话锋微顿,接道:“我忘了说明一点,先前那条件,是我的,这第二个条件,则是我这位军师要我向总盟主提出的!”
朱汉民道:“不管是谁的,该都一样,只要能答应我无不点头!”
那位昔日的布达拉宫首领,阿旺藏塔法王淡然插口说道:“我这里先谢谢总盟主!”
朱汉民道:“法王无须客气。”
只听和天仇笑道:“这第二个条件是,我想请总盟主及霍、岑、端木三位,还有那各门派掌教奉献项上人头祭旗”
朱汉民背后总护法及八大护法勃然色变,跨前一步。
朱汉民抬手一拦,目注和天仇平静地道:“教主,我是一片诚心,也不惜委屈来谋求双方之合作。”
和天仇笑道:“总盟主,我也未敢以玩笑处之!”
朱汉民道:“那么教主这话算什么?”
和天仇阴阴笑道:“句句真实之言!”
朱汉民双眉微挑,道:“教主是非要朱汉民等人之命不肯合作?”
和天仇道:“事实如此,我不敢否认。”
朱汉民目光掠过阿旺藏塔法王那张白脸,道:“这也是先报昔日布达拉宫之私仇?”
阿旺藏塔法王冷冷说道:“不错,否则我无以对当年死难众弟子!”
朱汉民道:“姑不论当年事谁是谁非,但法王明智,该知那都是私仇!”
阿旺藏塔法王道:“我承认那是私仇,但是贵我双方之间,若有私仂未清,勉强合作,哪能成就大事?”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法王说的是,但这条件我歉难点头!”
阿旺藏塔法王道:“那么就无须再谈合作了。”
朱汉民道:“我已经尽心尽力,百般委曲,贵方既是执意不肯,那只好作罢了!”说着,他缓缓站了起来。
和天仇与那阿旺藏塔法王坐着未动,和天仇笑道:“怎么,总盟主要走?”
朱汉民道:“多留片刻又有何益?”
和天仇阴笑道:“总盟主可知道,不是朋友便是敌人。”
朱汉民双眉一挑,道:“怎么,教主是把我当成了敌人?”
和天仇笑道:“因仇成敌,势所必然,事实上,我若不把总盟主视为敌人,总盟主也不肯放过我,因为我曾挑了总盟主旗下的日月七盟。”
朱汉民淡淡点头说道:“教主说得不错,这件事我不会放过的!”
和天仇道:“我现在给总盟主一个报复的机会,希望总盟主也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你我之间公公平平”
朱汉民截口说道:“就在这滕王阁上么?”
和天仇点头说道:,不错!”
朱汉民摇头说道:“教主,滕王阁地狭楼小,再说这也是千年古物”
和天仇道:“那么以总盟主之见?”
朱汉民道:“教主,滕王阁下江岸上地方很大!”
和天仇笑了笑,道:“总盟主是想到滕王阁下去?”
朱汉民点头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和天仇笑道:“总盟主忘了,我在这滕王阁上布下了天罗地网,如果让总盟主下了这滕王阁,一切布置不白费了?”
朱汉民淡淡说道:“我没忘,那么教主这是想强留我了?”
“不敢!”和天仇嘿嘿笑道:“只是亲仇不敢怠忽而已!”
朱汉民扬眉说道:“那么,我也提醒教主一句,我那三位叔叔如今都在这滕王阁左近,只要这滕王阁上一有异动”
和天仇笑道:“我知道,但我有把握兵不血刃便让总盟主乖乖束手就缚,滕王阁上不会有什么异动的,纵有异动,他三位也来不及,另外,这滕王阁周遭五十丈内也布有极其厉害的消息埋伏,就算来得及,只怕一时他也闯不进来。”
朱汉民“哦”地一声说道:“真的么,我倒要试试看谁能拦得住我下这滕王阁!”
话落,带着总护法及八大护法缓步行向楼梯口。
总护法铁面巨灵西门楼与八大护法,各自凝足一身功力,不敢有丝毫大意地紧随朱汉民身后。
和天仇与那阿旺藏塔法王仍然坐着未动,竟丝毫看不出有动手阻拦朱汉民下楼的意思。
但,朱汉民刚走两步,忽听和天仇一声怪笑:“总盟主,躺下歇歇吧!”
一抬手向朱汉民招了一招。
按说,休说是轻描淡写,像打招呼一般地招招手,便是跃扑力击,他也奈何不了朱汉民。
而,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他这里抬手甫一招,朱汉民竟然身形一晃,往后便倒,西门楼大惊失色,方待抢扶。
和天仇又一声怪笑,身形似电,自座上跃起,探掌如风地一把攫上朱汉民左腕腕脉,跟着拉转朱汉民,一掌抵上朱汉民后心,喝道:“往后站!”
西门楼与八大护法心胆欲裂,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如言往后退去,西门楼须发暴张,厉声大喝道:“匹夫,倘你敢伤”
“住口!”和天仇一声低低沉喝,撼人心神,道:“你若还要他的命,就闭上你那张嘴!”
西门楼不敢多说,住口不言,但那威态好不怕人!
和天仇阴险一笑,喝道:“来人,替我点了他们几个的穴道!”
六名佩剑黑衣人应声跃出,直逼西门楼面前。
西门楼双目一瞪,目眦欲裂,目中威芒暴射。
那六名佩剑黑衣人竟为威态所慑,没一个敢动。
突然,西门楼威态尽敛,一声长叹:“身为总护法,未能保得总盟主安全,尚有何面目苟活人世,我不用你们动手。”
抬掌往自己天灵盖拍了下去。
他没作呼援之举,因为他知道,朱汉民既落在人家手中,便是千军万马包围了滕王阁也是无用。
眼看着这位刚烈奇豪就要血溅尸陈。
眼看着那忠义遗民就要少了一个。
蓦地里,一阵阴风吹入滕王阁,那烛火暴张,阁中猛然一亮,紧接着烛焰一缩,阁中又随之一黯。
就在这烛火一明一灭的刹那之间,西门楼身躯震动,一只右掌倏地无力垂下,跟着,和天仇背后响起了冰冷话声:“和天仇,放下朱总盟主!”
和天仇只觉阴风拂体,心中方生惊兆,一只纤小的手掌已抵上他的后心,他大惊失色,忙喝道:“你是”
“少废话。”那冰冷话声说道:“我叫你放下朱总盟主!”
阿旺藏塔法王及那六名佩剑黑衣人见来人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早就怔在了当场。
和天仇既惊骇又诧异,他目光一转,道:“这位姑娘,你要知道,在你伤我的同时,我也能杀了这位日月盟总盟主,这对你来说”
那冰冷话声说道:“我自有万全的把握,不信你试试看。”
和天仇笑道:“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口中示弱,心生歹毒,暗运真力他准备向朱汉民下手,但,他真力甫运,只觉曲池穴上一阵酸麻,一只右臂立时用不上力,不由大骇,强笑说道:“看来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只好将这到口的烤鸭子放掉了。”
说着,当真地松手放了朱汉民。
那冰冷话声又起道:“麻烦这位总护法,将朱总盟主扶起来!”
西门楼应声而前,却听和天仇道:“小心点,他的伤至少要躺上个三五天!”
西门楼当真不敢轻忽,小心翼翼地把朱汉民抱了起来,退往后去,他方退,那冰冷话声又道:“和天仇,你用什么伤了朱总盟主?”
和天仇嘿嘿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早在多日之前便在他饮食中下了毒”
那冰冷话声冷哼说道:“你敢欺我?适才我分明见你扬了扬手!”
和天仇一震,干笑道:“你既然看见了,我只好实说了,那是一种阴柔的掌力,如今想来,我该中足六成真力”
那冰冷话声道:“可惜如今已经来不及了!”
和天仇道:“所以我后悔得要死,以后若再下手,我断然不会留人生机,姑娘,你是人是鬼?”
那冰冷话声道:“随便你要怎么想,你以为我是人就是人了,你认为我是鬼便是鬼了,这并不关重要”
阿旺藏塔法王凝注和天仇背后,突然说道:“你是少林弟子?”
那冰冷话声说道:“不是,凭什么说我是少林弟子?”
阿旺藏塔法王道:“你瞒不了我,你是习了菩提经中武学。”
这位法王果不等闲,的确是胸蕴极富。
西门楼双目炯炯,道:“姑娘贵姓大名,请示下”
那冰冷话声截口说道:“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快带着朱总盟主走吧!”
西门楼应了一声,道:“西门楼遵命,大恩容待后谢!”
一躬身,抱起朱汉民,带着八大护法大步下楼而去。
那六名佩剑黑衣人想阻拦,却被和天仇以眼色止住。
西门楼等人刚到楼梯口,阿旺藏塔法王突然说道:“姑娘,你可以杀敝教主的,为什么不下手?”
和天仇目中寒芒飞闪,大笑说道:“多谢军师,那是她没有把握!”
霍然转身,出掌电抓“嘶”地一声,一角衣袖攫入手中,只听那冰冷话声一声惊呼:“总护法快走!”
和天仇怪笑说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闪身扑向了西门楼,但当他身形方动之际,却突然右掌后抛,拍出一掌,也就因为他这一顿,西门楼才来得及把朱汉民交给八大护法,闪身上前,与再次扑上的和天仇对了一掌。
砰然一声,滕王阁为之晃动,和天仇退了半步,而西门楼却已被震得血气翻腾,驻足不稳,摔下楼梯。
和天仇得意狞笑,正待腾身再扑八大护法,适时,滕王阁下奇光耀眼,一阵惨叫,紧接着三条人影闪电掠上,那是霍玄、端木少华与岑参到了。
端木少华与岑参分别扑向和天仇与阿旺藏塔法王。
霍玄则贝叶金刀猛卷,六名佩剑黑衣人躺下了三对,然后他翻身冲下楼梯,护着八大护法向滕王阁下闯去。
和天仇一见端木少华与岑参扑到,心胆俱寒,哪敢应战,一把抄起阿旺藏塔法王从破窗中向滕王阁后遁去。
端木少华与岑参毫发之差,只齐领扯裂了和天仇那袭黑衣,再欲长身追扑时,滕王阁下砰然两声响,和天仇与阿旺藏塔法王已没入那波涛翻动的江水之中不见。
岑参恨恨一跺脚,震得滕王阁直晃。
端木少华则苦笑说道:“这条江直贯鄱阳湖,觅之已难,早知有今日,当初说什么我也要学学那水里功夫。小岑,别跺脚了,走,接应小霍看汉民去!”
话落,双双射出滕王阁,直向江岸上落去。
此际,霍玄手执佛门至宝贝叶金刀前导,威态若神,那江岸一路之上躺着十几具佩剑黑衣人尸体,其余的灭清教徒,早已溜得不知去向,没了影儿。
双双落地后,端木少华与岑参第一句话便问:“小霍,汉民他”
霍玄一摆手,道:“我不清楚,回去问西门楼护法!”
端木少华与岑参眉锋一皱,未再多说。
但,蓦地里,百丈外人影闪动,二十余条人影飞掠而来。
端木少华首先叫道:“是五老他们”
转眼间二十余条人影便即掠至,那正是九指追魂苍寅与丐帮精英八英、十二俊,那褴褛的衣衫更破旧,几乎每人都带着伤,所幸伤势都不太重。
霍玄等一震刚要问,苍寅已急急摆手说道:“咱们边走边谈,青云谱已去不得了,福康安那兔崽子比当年岳钟琪还厉害,他调动了南昌附近的两个旗营,而且拥有上百支火器,咱们这血肉之躯挡不得,他马上到了,快走吧!”
话才说完,一阵人马叱喝声已随风传了过来。
霍玄等大惊,霍玄一挥手,急喝说道:“老二跟五老保着汉民往万寿宫走,小岑跟我找大嫂去。”
话声方落,数条黑影鹰隼般掠到,只听有人叫道:“休教逃走了叛逆!”
霍玄冷哼一声,厉叱道:“杀不尽的满虏鹰犬,小岑!”
与岑参双双迎了上去,贝叶金刀、玄玄宝钩一齐出手,金光匹练耀眼,只一闪,惨呼四起,那几条轻攫锐锋的人影全部血飞尸横,一个也没能活命。
紧跟着二人腾身转向,掠向东方。
他二人这里诱敌向东,端木少华、苍寅、西门楼与丐帮的八英、十二俊,以及日月盟的八大护法,立即护保着朱汉民往西飞驰而去,转眼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万寿宫是个地名,也许就因为这地方有座香火颇盛的道观万寿宫而得名,在东方微透曙色,天快亮之际,三十多个人掠进了万寿宫的后院,那是端木少华与苍寅等一行。
免不了的,这三十多个人一进万寿宫的后院,就立刻惊动了万寿宫的三清弟子,经过端木少华的一番解说,再加上宫中三清弟子都很深明大义,所以在顷刻之间这万寿宫中又归于一片宁静。
在一间静室中,端木少华与苍寅等把朱汉民平放在一张云床上,大家望着那毫无外伤,面色如常却只昏迷不醒的朱汉民,神色凝重,相对无言。
端木少华为朱汉民把了脉,只觉朱汉民血脉畅通,奇经八脉毫无阻窒现象,根本也没有内伤。
那么朱汉民为何昏迷不醒,难道说和天仇会摄魂大法,在一举手间把朱汉民的魂魄摄了去?
端木少华与苍寅也问过了西门楼,西门楼对夜来滕王阁上事语之颇详,端木少华虽不明白朱汉民究竟中了人家什么暗算,可是对那看不见人影的女子及时援手事,却未表示什么诧异。
相反地,苍寅却直跳脚,他听毕便叫道:“端木娃儿,你看会不会是在华山击退灭清教徒的那个?”
端木少华眉锋深锁,摇头说道:“谁知道,也许是哪位高人”
苍寅道:“你认为会是谁?”
端木少华摇头说道:“我要知道,也不会让五老这么着急了。”
苍寅还待再问,一阵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及门而止,门外有人禀报道:“端木少侠、霍、岑两位及老夫人来了!”
端木少华与苍寅连忙出迎,刚出净室,便见霍玄、岑参与聂小倩、霍玉兰等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霍玄第一句话便问:“老二,汉民怎么样了?”
端木少华摇头说道:“我看了半天,看不出他中了什么暗算,有何内伤!”
霍玄与岑参一怔,聂小倩与霍玉兰已双双走进净室。
这时候,最着急的是霍玉兰,她神色惊慌,急得流泪,最平静的是聂小倩,她一边劝慰霍玉兰,一边向西门楼探问滕王阁上的经过。
西门楼含羞带愧,不安地又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聂小倩皱了皱眉锋,沉吟了一下,道:“据我看,汉民不是伤在什么阴柔掌力之下,和天仇他没有那么高的功力,他所说早在暗中下了毒之语,倒是可信。”
苍寅截口说道:“不会,姑娘,要是毒,那兔崽子就不会说了。”
聂小倩淡然摇头说道:“五老,那和天仇颇肖乃父,极富心智,他料定了那出手援救之人绝不相信他,所以他故意这么说,这样才能避免那出手援救之人向他索取解药!”
苍寅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姑娘,那出手救援之人是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姑娘,你看会不会是在华山击退灭清教徒的那”
聂小倩截口说道:“五老,此事我知之颇深,也说来话长,以后我会详细告诉五老的,恕我现在不便说。”
苍寅呆了一呆,诧异地道:“怎么,这件事姑娘知道?”
聂小倩点了点头,道:“是的,五老,我知道!”
苍寅很想追问,无如聂小倩已有言在先,他只有极力地忍住了,他没再说话,端木少华却沉吟着开了口道:“大嫂说得不错,雷惊龙昔为千毒门主,和天仇是他的儿子,下毒这一说,确实极有可能。”
聂小倩道:“但问题却在他是什么时候下的毒,我是一直跟汉民在一起的,当年千毒门的那套手法瞒不了我。”
这话,听得大伙儿都是一怔。
西门楼急道:“禀老夫人,听那和天仇说,是在数日之前。”
聂小倩摇了摇头,道:“那不可能,咱们在青云谱已非一日,这些日子以来,汉民一直没有出去,而且青云谱中也没有外人!”
霍玄忍不住插口说道:“那么,大嫂你看是怎么回事?’’
聂小倩苦笑说道:“我若知道不就好了,一个不逊于乃父的和天仇,再加上一个智慧过人的阿旺藏塔法王,他们要下手汉民咱们已早料到了,说什么都是咱们事先的防范不够,看来今日的灭清教,要较当年的千毒门更难对付”
霍玄陡挑浓眉,道:“大嫂,难道说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汉民这么昏迷不醒么?”
聂小倩淡然强笑,道:“事实上,正如二弟所说,汉民既无内伤也无外伤,血脉流通,一切如常,咱们找不出毛病所在,又能如何”
霍玄道:“大嫂,你难道看不出汉民是中了什么毒?”
聂小倩道:“当年毒魔西门豹那本毒经之中,最歹毒最霸道的莫过于无影之毒,而这种毒瞒不了我的,汉民所中之毒,根本不是无影之毒”
霍玄皱眉不语,一时间,大伙儿脸上的神色更加凝重了,这净室之中虽然坐了不少人,但却沉寂得令人窒息。
突然,苍寅站了起来,须发暴张,道:“老要饭的找那兔崽子去,就是倾出本地几个分舵所有的弟子,翻开每一寸地皮,老要饭的也要找到他。”
说着,转身便要出门。
聂小倩及时呼道:“五老,如今南昌附近是去不得了。”
苍寅停步转身,道:“怎么去不得了?”
聂小倩道:“五老,咱们为什么从青云谱迁到这儿来?那些个大内侍卫不足惧,但那几百支火器却霸道难当,如今福康安一定在全力搜寻咱们下落,汉民受伤已令人束手,假如五老几位再有意外,咱们岂不是要”
苍寅道:“可是,姑娘,咱们总不能眼睁睁”
聂小倩一叹说道:“五老,吉人自有天相,匡复大业不会就此中断,假如汉民就这么伤在和天仇之手,苍天岂非太以无眼?”
苍寅摇头说道:“姑娘,你要让我老要饭的这么待着,我可是待不住。”
聂小倩道:“可是,五老,咱们不能徒作无谓牺牲。”
苍寅道:“民哥儿要是就这么昏迷不醒,再有百个千个老要饭的也没有用,倘若牺牲几个丐帮弟子因而换得解药,那是很合算的。”
聂小倩决然道:“五老,我不能让您这么做。”
苍寅扬眉说道:“姑娘,你是为大局还是为区区数人?”
聂小倩道:“五老,我为大局,然而这该由”
苍寅道:“姑娘,这该由谁去,不该由谁去?”
聂小倩道:“五老,真要说起来,该由”
苍寅须发颤动,道:“姑娘,自当年至今,老要饭的从来没有自认外人,姑娘可不要太伤老要饭的心”
聂小倩一震,说不上话。
突然,美姑娘霍玉兰站了起来,她娇脸煞白,美目红肿,扬眉说道:“娘,让我去!”
聂小倩一怔忙道:“兰儿,你要到哪儿去?”
霍玉兰道:“毒既是和天仇施的,那邬飞燕不会没有解药,我找她要去。”
聂小倩摇头说道:“邬飞燕该有解药,可是兰儿,你不能去。”
霍玉兰道:“为什么,娘?”
聂小倩道:“兰儿,你想想看,她要是知道了你的身份”
霍玉兰悲笑说道:“娘,只要能救民哥,无碍大业,我不再奢求其他!”
聂小倩身形轻颤,哑声叫道:“姑娘,你”苍寅动容说道:“姑娘,你令我老要饭的敬佩,假如民哥儿他能听见你这句话,他就不该再固执己见了。”
霍玉兰淡淡一笑道:“五老,您夸奖,我既然这么做了,便一切都该为他,我既然决心跟了他,该跟他一条心。”
苍寅须发俱颤,将口数张,却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聂小倩倏地垂下粉首,两串热泪无声垂下。
霍玄与岑参愕然直视,最后转注苍寅,道:“五老,这是怎么回事?”
苍寅犹豫未言,端木少华说道:“我没来得及跟你两个说,这位就是德贝勒的掌珠,德郡主的侄女儿,德兰珠小郡主。”
霍玄与岑参脱口一声轻呼,四目凝注霍玉兰,怔住了。
霍玉兰泰然施礼,道:“兰珠见过两位叔叔,并代家父及家姑问好。”
’霍玄、岑参倏然惊醒,端木少华紧跟着又是一句:“小霍、小岑,这须独瞒汉民一人,你两个记住了。”
霍玄与岑参连忙点头答应,霍玄道:“正如五老所说,姑娘令人敬佩,姑娘只管放心,这件事包在我三个身上,他要再固执,我三个揍他。”
霍玉兰煞白的娇靥上微有红意,粉首半俯,道:“谢谢三位叔叔,侄女儿但求他平安!”
一句话听得大伙儿脸上的阴云复盛。
聂小倩突然摇头说道:“姑娘,坐下来。”
霍玉兰双眉微扬,道:“怎么,娘,您不让我去?”
聂小倩点头说道:“是的,姑娘,我不能让你去,绝对不能。”’
霍玉兰有点出奇的平静,她道:“可是,娘,民哥为重。”
聂小倩道:“不错,姑娘,真要说起来,他比咱们在座的每个人都重要,然而,姑娘,你这一趟不仅徒劳往返大不智,而且冒着极大的风险,说不定会”
霍玉兰截口说道:“娘,我不辞千里跋涉,也不怕徒劳往返,更不怕冒什么风险,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聂小倩道:“姑娘,难不怕,但咱们不能做那既冒风险又毫无一丝希望可言的事,我敢断定,邬飞燕,她绝不会给你解药的,她非但不会给你解药,更可能拿你回京,在弘历面前告德贝勒一个皇族亲贵通敌”
霍玉兰淡然说道:“我明白了,娘,可是我深信我爹他能为民哥牺牲一切”
聂小倩道:“我也明白,姑娘,无如德贝勒及郡主把姑娘交给了我,我不能让姑娘去冒这种风险,而站在我的立场来说,我却绝不能为着汉民而连累了贝勒。”
霍玉兰还待再说。
蓦地里,又是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大伙儿抬眼外望,只贝那八大护法中之一名,及门止步,躬下身躯,恭谨报道:“禀老夫人,门外有三位复姓司徒的姑娘求见!”
聂小倩一震站起,霍玄、端木少华、岑参三人立刻大为紧张。
聂小倩道:“五老,会是”
苍寅点头说道:“姑娘,该是,只是这时候她三位来干什么,莫非”
聂小倩道:“见面后自然知道,五老跟玉兰留在此地照顾着汉民,大弟,二弟,三弟,跟我出去迎客!”
说着,当先行出净室。
霍玄、端木少华、岑参三人你望我,我望你,好不窘迫,三个都迟疑着未动。
苍寅瞪目说道:“又不是十八九的娃儿,难道还怕难为情,这般脸皮儿嫩,总是要见面的,快走吧!别等我要饭的赶!”
这几句,听得三人红了脸。
岑参道:“小霍,你先走。”
霍玄红着脸推托道:“老二,你先走,你一向”
“一向什么?”端木少华道:“少废话,你是老大。”
抬手一掌把霍玄推了出去,然后,自己也跟岑参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