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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出了燕翎的屋,顺着长廊笔直地往西走,八阿哥这“贝勒府”晚上站班巡夜的护卫不少,只要碰见这位姑娘,没有不拦着路,嘴上手上占番便宜的。
可是姑娘很懂得应付这些人,只一句话就让那些嬉皮笑脸、毛手毛脚的收敛了笑、缩回禄山之爪乖乖的。
姑娘告诉他们,从今儿晚上起,她是白玉楼白爷的人,谁要想玩笑她,先跟白爷打个商量去。轻易地应付过一道道“关口”姑娘莲步轻-,踏着夜色进了西跨院。
一进西跨院,你就能闻见一股子香气,那不是浮动在夜色里的花香,而是脂粉香。西跨院何来这么浓的脂粉香?
是这么回事儿,西跨院里住的全是姑娘家,好几十位姑娘家,这几十位姑娘家不是八阿哥这“贝勒府”的使唤丫头,而是八阿哥这“贝勒府”用以娱嘉宾,或者“酬大功”的歌伎,这些姑娘家那一个不擦胭抹粉儿的,人一多,脂粉气自然浓了。
八阿哥养的这些歌伎舞伎可都不是等闲脂粉,南国娇娃,北地胭脂,都是经过千挑百选的,个个色艺双绝。
这西跨院跟东跨院一样,可是东跨院里有的只是汗酸味儿,远不如西跨院这脂粉香诱人,八阿哥府的这些护卫亲兵,连包衣都算在内,那一个不想往西跨院跑,可是八阿哥有禁令,这些人没事儿就只有扒墙头的份儿了!
西跨院里十好几间精舍,另外在西北角扶疏的花木里有一间更雅致的精舍。
那十好几间成三排排列,每一间里住三四位,而西北角那一小间里却只住着一位,那位是这红粉班、娥眉队的魁首,也就是眼前这位姑娘。八阿哥看重白玉楼,所以派了这位花中之魁伺候白玉楼,奈何白玉楼不爱这个调调儿。
姑娘进了“西跨院”夜深人已静,间间香闺都熄了灯,她那间小屋自然也是漆黑一片。
轻轻地推开了两扇门儿,翩若惊鸿般闪了进去,随手又带上了门儿。
刚带上了门儿,姑娘的一双妙目在黑暗中闪过了两道泛电也似的光芒,她轻喝出声:
“谁,谁在我屋里,”
黑暗中响起个带着笑的男人话声:“你还想有谁,你还养着别的汉子么?”
姑娘的口气变了,拧身往里行去:“死鬼,原来是你忘了八爷的禁令。”
那男人话声笑道:“八爷的禁令禁的是别的人,不是我,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屋里黑黑,姑娘穿的又是深色的衣裳,看不见她人是在那儿,可是听得见她的话声。
“我知道,在这个门儿里你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你神气,你了不得,哎唷,死鬼,少跟我动手动脚的,-得人好疼,说,三更半夜的,你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我下三更半夜来,还能光天白日儿来。那一回我不是三更半夜来的,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睡不着,想你,明白了吧。”
“哎唷!”姑娘又轻叫了一声:“把你的爪子缩回去,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我么,我料得准准的,那位白玉楼白爷不爱这一套,我跑到这儿来等,准时吃碗一筷子不动的,说起来你还得好好谢谢我,那儿求不着雨,我这儿是及时雨,而且瓢泼也似的,准让你早不着,来吧,小迷人精。”
“叭!”黑暗中响起了一声脆响,紧接着,姑娘的话声响起,跟突然间刮了北风似的,好冷:“压压你的火儿,今儿晚上不行,我有正事儿让你办。”
“什么正事儿,还有什么事比这档子事儿更正的,哎唷,我的姑奶奶,你怎么真抓。”
姑娘冰冷说道:“真抓,这是便宜,误了这件事儿你我的脑袋都保不住,给我竖起耳朵来听着,听清楚。”接着,她把在白玉楼屋里的情形说了一遍,一点儿也没瞒,一点儿也没加地说了一遍。
姑娘那里把话说完,听见床响了一下,遂听那男的惊声说道:“真的。”
姑娘道:“难道我是逗着你玩儿的不成,现在马上把这消息给我送回去!”
“慢着,你准知道这不是老八玩奸施诈?”
姑娘冷笑一声道:“你想到的我不会想不到,咱们管的只是有什么传什么,判断虚实真假自有人负责不是咱们的事儿,那些智囊是干什么的?要你瞎担心,还不快去。”
“姑奶奶,我已经来了,好歹你让我,不差这一会儿,是不是。”
“少废话。”姑娘冰冷地道:“你不要命了,别人不知道你清楚,无论在里头外头,我唐玉娇都比你大一级,平时闲着没事儿拿你解解闷儿,你可别当了真,也别得寸进尺,还不给我赶快去。”好厉害!
没听见那男的再说话,却见那间精舍门开了,从里头匆匆忙忙走出个人影,他脚下相当快,一溜烟就出了这个院子!
院子一角有处暗隅,就在从精舍出来那人影一溜烟般出了这院子之后,那处暗隅里走出个人,是燕翎,他唇边噙着一丝笑意,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好一个总管!”
口口口
燕翎睡得很踏实,也很香甜,不是有人擂鼓似的敲门,跟扯着喉咙猛叫,他还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呢。燕翎睁开眼问了一声:“谁呀?”
擂鼓般的敲门声停了,紧接着传进来一声叫:“老弟,是我,荣桂,快开门。”
燕翎一听是总管荣桂,心里马上就明白了八分,挪身披衣下床,出卧室过去开了门,门外的荣桂气急败坏,他装没看见,打个哈欠赧然笑道:“昨儿晚上睡得迟了一点儿”
荣桂一步就跨进了门,急道:“老弟,祸事来了,咱们的几处秘密机关昨儿个一夜全让人挑了,爷急着找你,快去吧。”
燕翎的睡意没了,目光一直道:“荣总管,你开玩笑。”
荣桂苦着脸道:“哎哟,我的爷,这是什么事儿,能开玩笑么!”
燕翎伸手抓住了荣桂,道:“八爷现在在那儿?”
荣桂道:“在书房。”
燕翎连脸都顾不得洗了,一步跨了出去。他边走边穿衣裳,边扣扣子,荣桂紧跟在他身后,他的脚程可比不上燕翎,再加上他胖,在后头跟得直喘。
到了书房,门口照旧站着四名护卫,四个人一见燕翎都欠身,燕翎点个头,推门就进了书房。偌大个书房里只有两个人,八阿哥坐在书桌后,脸煞白,血色全跑到眼珠子上去了,一个人直发愣。书桌前站着个人,是个穿裤褂儿的中年汉子,衣裳上都是血污,左肩上破了一块,肉都翻起来了,跟个小孩儿嘴似的。
燕翎进了书房,八阿哥霍地站起,叫了一声:“玉楼”
旋即抬手一指桌前那汉子道:“你,你问他吧!”身子一晃,颓然又坐了下去。
燕翎没说话,运指如飞,先点了那汉子左半身三处大穴,扶着那汉子到张椅子前坐下,然后才缓缓说道:“荣总管已经告诉我了个大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汉子感激地看了燕翎一眼,有气无力地道:“昨儿晚上三更过后。”
燕翎道:“可知道是谁的人?”
那汉子摇了摇头:“他们都蒙着脸,只看得出身手都很高。”
燕翎道:“怎么知道几处秘密机关全被挑了?”
荣桂一旁接口道:“爷已经派人到各处看过了,只剩下他这么一个活口。”
燕翎霍地转身,一双锐利目光直逼八阿哥,道:“八爷,您那本册子还在么?”
八阿哥一句话没说,打开抽屉拿出一本薄册,砰然一击扔在桌上。
燕翎道:“您就把它放在抽屉里?”
八阿哥道:“不,我,你不用问这个,反正这本东西没人动就是。”
燕翎道:“八爷确知没人动过?”
八阿哥道:“我自己放的,我还能不知道。”
燕翎道:“那么,知道咱们这几处秘密机关的都有谁!”
八阿哥道:“只我一个,几处秘密机关的主持都直接跟我连络,也只听我一个人的,甚至他们彼此之间都互不认识。”
燕翎道:“这就怪了,那些人是怎么知道咱们这几处秘密机关所在的。”
八阿哥道:“你问我,我”
砰然一拳砸在书桌上,笔筒倒了,大小狼毫掉了一地,八阿哥他咬牙切齿,神色怕人。
荣桂过去把笔拾了起来。
燕翎道:“八爷,照您这么说,这机密不可能外泄,而事实上咱门这几处秘密机关的所以已让人摸得一清二楚,这就表示有关秘密机关的机密还是外泄了”
荣桂抽冷子插了一句:“会不会是几处秘密机关里有叛徒,”
“可能。”燕翎道:“但不会每个秘密机关里都出了叛徒。”
荣桂没话说了。
八阿哥暴躁地一摆手道:“用不着在这上头费脑筋了!”
“不,八爷。”燕翎道:“很明显的,这毛病出在府里,也就是说府里潜伏的还有内奸,您要是不先把这内奸找出来除掉,往后”
荣桂脸色微变。
“往后。”八阿哥脸上的肉都扭曲了,道:“我还有往后,往后我还能干什么,你以为设置几处秘密机关是容易的,你可知道我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钱,我完我完了,你知不知道,我完了。”猛然把头低下去,两只手握拳,握得紧紧的。
燕翎扬起了双眉,道:“八爷,恕我直说一句,固然,这是个大打击、大挫折,可是这种事,打击跟挫折本就难免,逐鹿者众,强敌环伺,这种事本就不容易,本就是要在艰险之中去争取胜利的契机,怎会少得了打击与挫折,胜败乃兵家常事,胜能不骄,败要不馁,有我白玉楼”
八阿哥猛然抬起头,两眼的血丝更多了,他一挥手叫道:“别跟我说这些了,不管我以后是不是还站得起来,我要先把挑我这几处秘密机关的人找出来,孤注一掷,不惜一切给他一个报复,把他们给我杀净杀光,一个不留,一个不剩,你刚才说有你白玉楼,这件事就交给你白玉楼去办,你听懂了没有,把他们找出来,给我杀,杀,杀。”砰然又是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燕翎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道:“八爷,找出挑咱们这几处秘密机关的是谁,并不难,这件事是谁干的,我心里已经料到了几分了。”
八阿哥霍地站起,瞪着满是血丝的两眼,道:“谁,你说是谁?”
燕翎道:“很简单,我以为您也应该想得到,不是二阿哥就是四阿哥,除了这两位没别人。”
荣桂的脸色又变了,紧张地望着燕翎。
八阿哥道:“怎见得是他们俩!”
燕翎道:“您忘了,马耀挺!”
八阿哥道:“马耀挺不是让你拿住了么?”
燕翎道:“八爷,我只拿住了一个马耀挺,焉知府里没有第二个马耀挺。”
八阿哥道:“我知道,既有一个马耀挺,就可能有第二个马耀挺,可是他又怎么知道这几处秘密机关的所在的。”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事实上这本册子还在,这的确让人想不通!”
八阿哥截口道:“那么你说老四”
燕翎道:“四阿哥的人挑了您一处秘密机关,您的人也毁了他一个白龙道人,这您是知道的,您以为他会善罢甘休。”
八阿哥道:“当然不会,可是老四他又是怎么知道我这几处秘密机关所在的。”
燕翎道:“这,八爷,不管挑咱们这几处秘密机关的人是怎么知道咱们这几处秘密机关的所在的,您这个机密已经外泄了是事实!”
只听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燕翎立即住口不言。
那阵步履声相当急促,就快地到了书房门外,遂见一名护卫进了书房,一躬身道:“爷,门房来报,四阿哥来看您来了。”
燕翎为之一怔。
荣桂也为之一怔,八阿哥直了眼了,叫道:“老四,人呢?”
那名护卫道:“在前厅。”
八阿哥转望燕翎,道:“玉楼,这是”
燕翎道:“莫测高深,何妨见见再说。”
八阿哥满脸诧异,道:“自从这件事由暗转明之后,他从没到我这儿来过!”
燕翎道:“所以说莫测高深。”
八阿哥一定神道:“玉楼,你跟我来。”
他迈步往外行去,燕翎跟了出去,荣桂也跟了出去。
八阿哥走得很快,一路没说一句话,燕翎紧随他身侧,脑海里却在思忖着四阿哥的来意,他觉得,不管这位四阿哥的来意是什么,这一着够高的。
一行三人,很快地到了前厅,厅门口站着几个精壮汉子,腰里都鼓鼓的,自然,那是四阿哥带来的护卫,他们一见八阿哥来到,立即遥遥躬下身去。
八阿哥没看他们一眼,拾阶进了大厅。
美轮美奂、气派豪华的大厅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海青色的长袍,团花黑马褂,另一个只穿了一件灰色的袍子。
长袍马褂的那位,看年纪要比八阿哥大两岁,很白净,长眉细目也很清秀,可是气度不凡,隐隐有一种慑人之威,尤其眉宇间一股子阴鸷之气逼人。
穿黑色袍子的那位,有一付颀长的身材,比穿长袍马褂的那位高半头,国字脸,长眉凤目,胆鼻方口,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典型的美男子,他的气度跟穿长袍马褂那位一般的不凡,不凡归不凡,但却不一样,前者自然流露着一种雍容,加上那慑人之威,俨然鹰视天下的一代枭雄,而后者却是英华内蕴,若渊停岳峙,显然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名武家。
燕翎一眼就认出那个以阴鸷著称的四阿哥胤祯,但是另一个他却不知道是谁。
八阿哥进厅一怔,脱口叫道:“怎么双峰也来了。”
燕翎入耳两字“双峰”马上知道那位小胡子是谁了:心里不由暗赞:真不愧是一代虎将大英雄。
小胡子站起含笑欠身:“好久没见您了,该来给您请个安。”
一双锐利目光扫向燕翎,两眼之中突然闪过两道比电还亮的精光!
燕翎看见了。
八阿哥却没留意,他转望穿长袍马褂那位,道:“四哥,今儿个是什么风?”
四阿哥坐着没动,一双目光也在燕翎脸上扫了一下,笑笑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帖子也似的东西,随手递给了八阿哥,道:“东西在门房,让荣桂叫几个人抬进去吧。”
八阿哥伸手接过,却是看也没看,随手又递给了身后的总管荣桂,道:“自己弟兄,干吗还来这个。”过去坐了下来。
四阿哥道:“礼不是我送的,不是普通的东西,普通的东西小年拿不出手,你也未必稀罕,全是小年这趟进京从川陕带回的土产,我留下了几样,剩下的今儿个全给你带来了。”
八阿哥“喔!”一声转望小胡子,道:“敢情是双峰你的好意,我差点儿谢错人。”
小胡子含笑道:“不成敬意,您要收就是我天大的面子!”
八阿哥道:“收,我干吗不收,送上门来的不收那是傻子,没听人说么?官儿不打送礼的,荣桂”
冲荣桂一摆手道:“叫几个人把东西抬后头去,外头的弟兄们一个人赏五十两。”荣桂答应一声施个礼走了。
八阿哥又冲燕翎一抬手道:“玉楼,过来见见四爷。”
燕翎过来躬身为礼,道:“白玉楼见过四爷。”
四阿哥指着燕翎问八阿哥道:“老八,这是”
八阿哥道:“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江南第一好手,一手剑术尤其高。”他是意有所指。
四阿哥似乎没听出来“喔!”一声道:“令人羡煞,什么时候也给我找一个。”
八阿哥道:“得了吧,你身边的好样儿的要多少有多少,一个双峰就是万人敌,你还不知足。”
四阿哥倏然一笑,目光从燕翎脸上掠过,道:“在这方面我是求才若渴,贪得无厌,你要不给我找一个,留神什么时候我把你这座白玉楼扛了去。”
八阿哥浅浅一笑,道:“对!扛得动你就扛吧,玉楼,再见见这位,朝廷的柱石,当代的虎将,川陕总督年爷。”
燕翎转过来欠身,道:“对年爷我是仰慕已久,年爷马上马下万人难敌”
年羹尧伸手抓住了燕翎的右臂,冷笑道:“白兄弟,我算得半个江湖人,我知道,江湖上的英雄豪杰都有一身不服人的傲骨,年羹尧这三个字未必在白兄弟你眼里”
燕翎含笑接道:“年爷只知道江湖人都有一身不服人的傲骨,孰不知江湖人服的是真正的英雄豪杰,要不然四爷跟您身边那来那么多来自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一流好手?”
年羹尧双眉微轩,哈哈一笑道:“看来白兄弟在捧人一途上下过不少功夫。”
四阿哥的一双目光投向年羹尧,年羹尧冲他微一点头。
八阿哥茫然不觉。
燕翎胸中雪亮,年羹尧刚才暗中跟他较了劲,左手五指像五把钢钩,论内功,论劲道,是他生平仅遇,但是他没让年羹尧讨得好去,年羹尧那只能抓折一根铁棒的五指,没能动他右臂分毫,也就是说年羹尧的一身修为比起他燕翎来还要略逊一筹。
当然,这是经过四阿哥事先授意的,要不然他不会向年羹尧投过探询一瞥。
而年羹尧那一点头也自然表示这位“白玉楼”的确是个好样儿的。
年羹尧在笑声中松了抓在燕翎右臂上的左手。
燕翎接着说道:“四爷跟年爷都有用人之能,自也该有知人之明,应该知道白玉楼说的话不是虚伪奉承。”
年羹尧唇边含笑,目光却紧紧凝注在燕翎脸上,道:“用人之能我没有,知人之明我多少有点儿,八爷有了白兄弟你,其他的人大可以给他们几个钱,遣他们各回来处,这样也可以给八爷这贝勒府省不少粮食。”
四阿哥笑了,接着两人对八阿哥道:“好家伙,听听,这要让你府里别的人听见,不吃味儿才怪。”
八阿哥轻叹一声道:“玉楼,别光让咱们这位虎将站着说话了。”
显然,他是真怕燕翎跟年羹尧英雄惜英雄之下太亲近了。
燕翎焉有不明白的道理,马上告罪请年羹尧落坐,然后到了八阿哥身后。
四阿哥跟年羹尧那里飞快交换一瞥。
八阿哥又没留意,燕翎说他成不了大事不是没道理的,他又轻轻咳了一声,目光投向四阿哥:“四哥刚才说今儿个到我这儿来有事儿?”
四阿哥本来满脸堆笑,一听这话脸色马上就阴沉了下来,默然了一下道:“老八,咱们是自己弟兄,可以无话不谈,要有什么顾忌,今儿个我也就不来了,昨儿晚上外城有几个地儿出了事儿,闹了人命,听说那都是你的”
这位四阿哥真厉害,燕翎打心里暗叫了一声!
八阿哥脸色一变,但刹时间也恢复了平静,道:“我的什么?”
四阿哥一怔,道:“怎么,那几个地儿跟你没关系?”
八阿哥虽然恢复了平静,脸色可有点发白,道:“四哥的意思我懂,我那来那么大胆子敢在外头营党结社,设置秘密机关,这要是让皇上知道那还得了,四哥不是不知道,皇上最忌讳这个。”
的确,康熙对这个深痛恶绝,这就跟一个做父亲的不愿让儿子们为遗产兄弟闹墙,手足相残的道理一样,尽管这三十五个皇子为储位明争暗斗,各设秘密机关,养了不少死上,但一旦闹出事来却谁也不敢承认。
所以,诸皇子敢于明争暗斗,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四阿哥今天敢到八阿哥这贝勒府来当面挑明,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八阿哥他是吃定了这个哑巴亏。
八阿哥尽管情愿吃这个哑巴亏,四阿哥他却不放松,道:“老八,我刚说过,咱们是弟兄,可以无话不谈,要有什么顾忌,我今儿个也就不来了”
八阿哥道:“四哥,我是真没那个胆。”
四阿哥吁了一口气,道:“要是这样的话,我的余话就不便出口了。”
八阿哥脸上掠过一丝狐疑神色,道:“四哥还有什么要说的。”
四阿哥沉默了一下道:“老八,为这个储位,咱们弟兄之间明争暗斗,这是公开的秘密,谁是怎么个情形,彼此也心照不宣,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咱们往上看,那一朝、那一代没有这种情形,对你我就不讳言,我设置了不少秘密机关,养了不少死士,前两天还让人挑了一个,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打了人还能不许人家还手,我从不计较这些。”
八阿哥忍不住道:“四哥的意思究竟是”
四阿哥一整脸色道:“我这个做哥哥的直说一句,你可别见怪,为什么我一听说你那几处秘密机关全让人挑了,马上就跑来看你,一句话,我同情你,想让你跟我携手合作,有一天我得了这个储位,做哥哥的我绝不会亏待你”八阿哥笑了,笑得好难看:“多谢四哥,四哥这份好意太让我这个做兄弟的感激了,只是我这个做兄弟的不知好歹,不识抬举,我对这个储位不感兴趣,也从不敢设置什么秘密机关”
四阿哥道:“老八,我是真心诚意,要不然我不会承认我自己”
阿哥道:“我知道四哥是真心诚意,只是四哥这份真心诚意我只有心领。”
四阿哥沉默了一下,一摇头道:“那是我弄错了,那些秘密机关不是你的,既是这样我就用不着心疼了,也好,或者你是对的,置身事外,不参与这个,眼前乐得不愁不烦不费心,将来不管谁坐上那个位子,都是照顾你,宗籍爵位是稳可保住,不像我有这些个,眼前拚命似的争,拚命似的夺,将来一旦对手坐上了那个位子,别说宗籍、爵位,恐怕连这条命都保不住”
八阿哥越听脸色越白,四阿哥话说到这儿,他霍地站了起来,抬手指着四阿哥就要说话,但是他张嘴说出来的不是话,而是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一晃,也又坐了下去,当即昏倒在椅子上人事不省了。四阿哥看着他,一动没动。
年羹尧站起来,一双目光紧盯着燕翎。
燕翎的神色很平静,出手点了八阿哥几处穴道,而后一笑道:“杀人不用刀,四爷可真高明啊!”四阿哥抬眼望向燕翎,道:“跟你一样,我这是为他好,奈何他执迷不悟。”
燕翎道:“既是如此,四爷现在何不杀了他,眼前就是最好的机会。”
四阿哥微一摇头道:“这种傻事我不干,我可以毫不留情地摧毁对手的势力,但绝不伤对手毫发。摧毁对手的势力,对手得忍气吞声吃哑巴亏,要是伤到了对手本人,我自己也完了,因为我还没坐上那个位子,懂么?”
燕翎一笑说道:“四爷别把白玉楼当成三岁孩童,四爷懂的我也懂,我懂的四爷您未必懂,四爷您在一夜之间挑了八阿哥所有秘密机关,第二天一早带着几个人又到八阿哥这贝勒府来一套,是料准了白玉楼不会出手,还是欺八阿哥这贝勒府无人?”
四阿哥道:“我是料准了你不会出手。”
燕翎目光一扫年羹尧道:“既如此年爷还紧张什么?”
年羹尧吁了一口气道:“你的确不错。”
燕翎道:“年爷夸奖。”
四阿哥目光忽地一凝道:“慢着,你怎么知道老八的几处秘密机关是我挑的。”
燕翎道:“‘四川唐家’那位姑娘,不是差八阿哥这贝勒府的大总管荣桂禀报您了么?”
四阿哥脸色一变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是我”
燕翎道:“四爷以为那份抄本是谁送去的?”
四阿哥霍地站了起来:“是你?”
燕翎笑笑道:“四爷,我那笔字还差强人意吧。”
四阿哥道:“何止差强人意,本朝的几个名家都不如你”燕翎笑道:“四爷太夸奖了。”
四阿哥脸色一寒,霎时阴鸷之气逼人,冷然道:“告诉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翎道:“四爷已经知道了,我是一番好意。”
四阿哥道:“再告诉我,你是谁的人?”
燕翎道:“八爷的人,信不信由您,我不忍见八爷异日落个悲惨下场,只有这个办法能让他收手抽身。”
“你以为他会就此收手抽身?”
“我可以担保。”
“他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
“八爷又不是小孩儿,摔到了岂能喊疼,他要是能喊一声疼,也不至于羞怒攻心的喷出这口血了。”
“他要是能就此收手抽手,我担保从今后绝不动他。”
“也没动他的必要了,动了他反而会给自己惹麻烦,那是不大智。”
四阿哥脸色为之一变,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深深看了燕翎一眼,道:“虽然你是为他好,但等于帮我去了一个对手,告诉我,你要什么?”
燕翎微一摇头,道:“谢谢四爷,我什么都不要,唐家的毒厉害,四爷只要晓谕那位唐姑娘别再毒害我就行了。”
四阿哥道:“不会的,她不会再毒害你了,因为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了。”
燕翎一怔笑道:“四爷似乎很有自信。”
四阿哥道:“那当然,我无论干什么,一向都很有自信,像我这么个人,要是没自信还行。”
燕翎道:“怎见得我非跟四爷您不可?”
四阿哥道:“你该知道,怀才不遇,有志难伸,是有才智的人最痛苦的事,打古至今有多少俊彦自暴自弃,就这么糟塌了,嘴里虽然说生性懒散淡泊,心里却永远不甘寂寞,如今老八算是完了,你待在这儿英雄无用武之地,你还会在这儿待下去么,不能在他这儿待下去就得另谋出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王而事,这是正理,然而放眼当今能用你的只有我一个,能让你一展长才的也只有我那儿,你不跟我跟谁?”
燕翎淡然一笑道:“四爷太过自信了,我不能不承认四爷说的是至理,但是四爷忽略了一点,我辈江湖人讲究的是信义,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也算不得真正有才智的俊彦,所以我不会轻易离开八阿哥,至少我不会在这时候离开他改投到您门里去。”
四阿哥道:“我不相信,我认为这只是时间问题。”
燕翎道:“那么四爷您何妨往后多看看。”
四阿哥道:“我正是这意思。”
燕翎倏然一笑道:“我斗胆要跟四爷您赌一赌了。”
四阿哥道:“我手里的牌是‘皇上’。”
燕翎笑道:“看来这一局里用了两付牌,巧了,我手里抓的也是‘皇上’。”
四阿哥道:“在大赌家面前,郎中是玩不了花招的。”
燕翎道:“四爷,恕我斗胆,咱们斗的是牌,不是嘴。”
四阿哥微一点头道:“好,那就等到时候斗牌吧。”他转望年羹尧,要说话。
年羹尧也望着燕翎道:“临走以前我要问问,白龙道人可是阁下你毁的?”
燕翎点头道:“不错。”
年羹尧道:“你凭的是什么?”
燕翎道:“掌中三尺龙泉。”
年羹尧道:“眼前没有剑,你我也都没带兵刃,让我以指代剑,试你三招。”
他抬右手,并食中二指,斜斜向燕翎刺了过来。
燕翎淡然一笑道:“年爷指教。”
他也抬右手,并食中二指,斜斜向年羹尧划了过去。年羹尧微微一怔,一振腕,突然变招,疾快的两招一气呵成,势如一体,罩住了燕翎的上半身几处重穴。
燕翎为之动容,道:“年爷好高明的剑术,果然名不虚传。”
他脚下没动,上身移挪,躲过了年羹尧的第二招,然后闪电出手返向年羹尧的第三招,两指贴着年羹尧的手,用中食指滑进,在年羹尧胸前轻轻一点而回。
年羹尧脸色大变,刹时直了眼,连手都忘记收回去了!四阿哥一旁也瞪圆了眼。
燕翎微退半步,欠身说道:“年爷,承让。”
年羹尧忽然垂下手,道:“你是我生平仅遇,也是第一个让我尝到败绩滋味的人。”
燕翎道:“年爷夸奖,恕我放肆,年爷也是我自出道以来仅遇的一个对手,仅遇的一个劲敌。”
年羹尧道:“阁下,别让我为你扼腕。”
燕翎一笑说道:“谢谢年爷,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
年羹尧道:“倘若你我联手,当世无不可摧之坚,无不可克之敌,中原之鹿,囊中物耳。”
燕翎笑笑,道:“我想不说话,可是我不能不表示至感荣宠。”
年羹尧正色道:“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希望阁下别等闲视之。”
燕翎一整脸色道:“我不敢,但是”
四阿哥突然说道:“玉楼,你可知道,双峰跟你这一比试的结果是什么吗。”
燕翎道:“我愚昧,四爷指教。”
四阿哥道:“一句话,益增我收你之心,我不惜一切,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到我身边来。”
燕翎没说话。
四阿哥探怀摸出一方玉佩递向燕翎,道:“这不是赏,说赏太轻,也太俗,你也未必肯收,我一点心意,就算咱们从此订交。”
燕翎道:“四爷这么说,我就不好不收了,不过四爷千万别以为我拿在四爷手里。”
四阿哥道:“那怎么会,你别错会了我的意思,这种手法太俗了,我还不屑用,我刚才说过,咱们交个朋友,这算从此订交。”
燕翎伸手接过,看也没看,道:“谢谢四爷。”
四阿哥两眼闪过一丝异彩,转望年羹尧,道:“双峰,咱们走。”转身往外行去。
燕翎站着没动,道:“四爷,年爷,恕我不送了。”
四阿哥摆摆手道:“你照顾老八吧。”四阿哥带着年羹尧走了。
燕翎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荣桂快步进来了,道:“老弟,四爷走了。”
燕翎道:“荣总管,我让你在八阿哥这贝勒府待下去,可是你得好好对八阿哥,要不然,你明白是怎么样一个后果。”
荣桂想必已得了四阿哥的指示,脸色一变,居然直哈腰:“是,是,白爷。”
燕翎道:“把八爷扶回房里去,一个时辰之后自会醒转,进些清心去火的东西就行了。”
荣桂连声答应,连忙过来扶着八阿哥走了。
燕翎摊开了右掌,目光落在那方玉佩上。那是一块上好的汉玉,正面雕着几条龙,后头雕刻着两字汉文,燕翎认得,那是“胤祯”两个字,他又笑了。
口口口
一个时辰之后,八阿哥醒过来了,燕翎拿准了时候到他的卧室来看他,燕翎进屋的时候,两个丫头正侍候着八阿哥吃药,八阿哥正在吼没病,说什么都不喝那碗药,荣桂站在一旁也正在劝。
八阿哥一见燕翎进来,马上住了吼道:“玉楼,你来得正好,是谁的主意,我又没生病,干吗非让我喝这苦玩艺儿不可”
燕翎道:“八爷,是我的王意。”
八阿哥一怔又叫了起来:“怎么说,是你的主意,他们糊涂,你也糊涂,我这又不是病,我这是让气的”
燕翎道:“我知道,可是您也要知道,气能把身子气坏”
八阿哥一拍床道:“我就不信我经不起,我会让他气坏,那是笑话,我要让他看看,我倒下了。”一撩被子挪身下地,刚站起,身子一晃又坐了下去。
他脸色为之一变,道:“我就不信他”他还要往起站。
燕翎及时说道:“八爷,四阿哥用的是诸葛亮三气周公瑾那一套,您可必非中他下怀,让亲者痛、仇着快不可。”
八阿哥两眼一直道:“你是说他是故意”
燕翎道:“万一您有点什么,那是您自己害病害的,跟他没关系,谁也赖不到他头上去,到时候他再跑来看您一赵,那更是仁尽义至,好处让他全占了去,您愿意这么样。”
八阿哥不动了,他坐着没动,脸色却更白了,旋即他冷笑一声道:“先来个三气,到最后再来个‘柴桑口’吊孝,他打得好算盘,我可不是那小周郎。”
燕翎一个眼色递过,示意荣桂过来扶着八阿哥躺下,然后又示意两名丫头喂八阿哥吃药。
八阿哥一抬手,刚要说不吃。
燕翎那里又道:“八爷,身子可是大本钱,没有硬朗的身子骨,什么都不能干,说什么都是空谈。刚才您还挺明白的,怎么现在又”
八阿哥没等他把话说完,伸手夺过丫头手里的碗“咕嘟”“咕嘟”一口气把一碗药喝个点滴不剩!清心降火的药本就苦,八阿哥之所以不愿喝,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颜面攸关,另一方面也真的苦,而如今居然能面不改色的把一碗药喝个精光,可见他还是不甘就此雌伏了!
八阿哥喝完了药,摆摆手示意两个丫头退出去,等两个丫头退出去之后,他望着燕翎道:
“玉楼,听荣桂说,你放他们走了。”
燕翎道:“是的。”
八阿哥双眉微扬道:“你主子让人气得吐血晕了过去,你怎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燕翎道:“八爷,玉楼斗胆,为什为您不敢承认那些秘密机关是您的。”
八阿哥道:“你怎么问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最忌讳这个”
“还是啊。”燕翎道:“要是四阿哥伤在您这儿,您以为皇上会怎么想。”
八阿哥呆了一呆,一时没说上话来,但旋即他又一拍床道:“不管怎么说,这口气你非要给我出不可。”
燕翎道:“那是当然,他让咱们吃哑巴亏,咱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他来个哑巴亏吃。”
八阿哥道:“怎么让他吃哑巴亏法?”
燕翎道:“那是玉楼的事,您就不必过问,您只管安心静养就是。”
“好吧。”八阿哥突然之间变得虚弱异常,道:“从今后全仗你了,我养兵千日,那知道如今能用的却只有你一个,早知道我只养你一个,把给他们的全给你一个人多好,玉楼,给我好好干,只要将来有那么一天,我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了话,他闭上了眼。
燕翎谢了一声,又安慰了他几句,跟荣桂双双退了出去。
出了八阿哥的卧房,荣桂迟疑了一下,低低说道:“白爷,看样子他还不死心。”燕翎两眼倏现威棱,直逼过去。
荣桂吓得一哆嗦,躬身哈腰,陪上一脸心惊肉跳的笑,要走。
燕翎道:“站住。”
荣桂又一哆嗦,忙道:“白爷,您”
燕翎两眼威棱倏敛,道:“我出去一下,八爷要是有事找我,你代我禀告一声。”荣桂如逢大赦,忙连声答应。
燕翎没多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荣桂两眼直直地望着他的背影,站那儿没动。
燕翎迈着潇洒步往外走,刚到前头“白爷”有人叫了他一声,燕翎停步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亲兵小跑步跑了过来,近前,脸上带着怯意,却也带着笑容,双手递给燕翎一样东西,那是张折叠着的小纸条儿。
燕翎微微一怔,伸手接过道:“这是”
那名亲兵没说话,哈个腰转身快步行去。
燕翎打开了那张小纸条儿,一看之下他又为之一怔,抬眼望向那名亲兵的背影,旋即,他揉皱了那张小纸条儿,迈步往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