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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孝抬眼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龚天球身后是后院墙,在那后院墙的墙根下,露着一段药捻儿,旁边还掉个没点燃的火摺子。
他道:“姬婆婆知道我必进后院。”
龚天球道:“前院找不着人,你一定进后院,事实上你已经进过后院了。”
李存孝道:“你负的任务不小啊。”
龚天球道:“那是当然。不瞒你说,我自进‘冷月门’以来,这是头一回担当重任。”
李存孝道:“可惜你没能达成使命,完成任务。”
龚天球道:“我不说过么,你命大造化大。”
李存孝道:“恐怕也是你过于胆小害怕。”
龚天球倏然一笑,道:“我恨透了自己,头一回担当重担就砸了锅,以后恐怕永远也没机会了。”
李存孝道:“我为你扼腕。”
龚天球道:“我为你庆幸,庆幸你碰上的是我。”
李存孝道:“令狐姑娘回来过么?”
龚天球道:“没有,她不是跟你走了么!当初既然走了,她怎么会再回来?我们姑娘的脾气我清楚,无论什么事,她是绝不会回头的。”
李存孝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只找姬婆婆一个人,跟‘冷月门’其他的人没关系。”
龚天球倏然一笑道:“你这句话说迟了。”
李存孝道:“什么意思?”
龚天球哼地一笑,身子一软躺了下去,一股鲜血从嘴里冒了出来,接着七窍都冒了血。
显然,龚天球他早服了毒。
李存孝站在那儿直发怔,他对“冷月门”又多认识了一层。
诺大一个‘冷月门’,一日夜之间撤个精光,都上那儿去了,谁也不知道。
令狐瑶玑没回来过,是真是假?如果是真,她又上那儿去了呢?还有冷凝香,她又上那儿去了?
李存孝缓步出了“冷月门”站在“冷月门”前,眼望着迷蒙的夜色,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在“冷月门”前站了一会儿后,他又迈了步,顺着“冷月门”前那条小下路,直往前走去。
片刻之后,他停在一家酒楼前,这家酒楼招牌挂的是“金华第一楼”五个泥金大字,很气派,也很堂皇。
隔着楼上的垂帘看,灯光外透,丝竹阵阵,歌声盈耳,夹杂着猜拳行令跟一阵阵的笑声。
他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进去,楼上座无虚席,伙计殷勤地把他让上了楼。
楼上座上八成,黑压压的一片。楼上的酒客跟楼下的酒客穿着显然的不同,楼上的酒客无一穿的不是绫罗绸缎,楼下的酒客一看就知道全是贩夫走卒一流。
穿着不同,自然享受也不同。正中靠墙一扇小门,垂着珠帘,门前有四五张桌子大一片空地,那儿站着位千娇百媚、花枝招展的妙龄歌妓,正在那儿展玉喉,唱轻歌,唱的是江南小调;这种江南小调用吴侬轻语唱出来,特别动听;醇酒美人,委实是一大享受,可也只有钱的大爷才享受得起。
李存孝衣着平凡,可是人品绝世,他所以会被让上楼,也许就因为那分绝世的人品。
伙计把他让到临窗一副座头上,坐在这儿,可以隔帘看楼外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也算是一种享受。
李存孝随意点了几样,伙计走了,他无聊之余不免四下看看,他看人,人家却以歌下酒,没往他这儿看。
尽管如此,他那敏锐的感觉却觉得有两双目光在紧紧地盯着他。
他清晰地觉察出,这两双目光来自他左后方。
他起先没在意,最后忍不往把目光转了过去。
他微微一怔,那两双目光也就在他微一怔神问,很快地移开去了。
李存孝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看衣着,都是来自豪富之家,然而这男女二人的像貌却更胜衣着。
男的,二十多岁,一身白衣,配着他那颀长的身材,使人有一种玉树临风之感。剑眉、星目、胆鼻、方口,俊美之中透着英挺,确实是位不可多见的美男子。
女的,小一两岁,一身墨绿色劲装,外罩一件墨绿色的风氅,小巧玲珑,刚健婀娜,杏眼桃腮,美艳无双;她那一双眉梢儿微微扬起,洋溢着一种慑人的煞气。
很显然的,这一对是武林人物,而且看神态一身所学都不俗,应该是有来头的人物。
突然,耳边响起个话声道:“这位爷,您的酒菜来了。”
李存孝定了定神,忙收回目光转回了头,伙计已站在他眼前,陪着笑,哈着腰。
李存孝摆了摆手,伙计哈个腰走了,他拿起酒壶斟上了第一杯;刚放下酒壶,一阵香风拂过,那千娇百媚、花枝招展的唱歌人儿已长袖飘飘地转到桌前,风情万种的送过一个媚眼,一丝儿媚笑,水蛇腰扭动,一转身又回到了那垂着珠帘的小门儿前。
只听有人怪叫说道:“这小子行头不怎么样,艳福可不浅,小娘子八成瞧上他了。”
“那有什么用?”另一人怪笑着接口,说道:“这回儿白费心了,榨碎了他也榨不出一点油水来。”
“哄”地一声,满楼酒客全笑了。
李存孝听若无闻,两眼直望着刚斟上的那头一杯酒,突然,他伸手拿起酒站了起来,一转身,拿着酒杯直往那唱歌人儿走去。
“哟,这小子要干什么?还没唱就醉了。”
又是一阵笑:“这小子色胆包天哪,咱们‘金华城’还没一个敢这样的。”
李存孝充耳不闻,人已到了唱歌人儿之前,酒杯往前一递,淡然说道:“蒙姑娘垂青,我无以为报,谨以水酒一杯略表寸心。”
唱歌人儿那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惊色,旋即是满脸媚笑,眉目皆动:“这位爷您这是那儿的话,小号有个规矩,向来不许我们喝客人的酒,您要是真有意思,等会儿夜深客散后,贱妾陪您喝一杯。”
李存孝淡然一笑道“我既在众目睽睽下到了这儿,姑娘怎么好让我再举着这杯酒回去。”
唱歌人儿又是一丝儿媚笑:“那么您喝了它,贱妾献丑一曲给您下酒。”
李存孝微一摇头,没说话,酒杯举在那儿也没收回来。
突然,附近座头上站起个人,是个穿着华丽,油头粉面的中年人,跨一步到了李存孝跟前,带着一脸邪笑,道:“朋友,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何必难为小娘子一个女流,这杯酒我代她喝了吧。”
说着,伸手就去抢那杯酒。
李存孝一偏,那中年人抓了个空。李存孝道:“这杯酒你要代她喝?”
那中年人挺英雄的一点头:“不错。”
李存孝手一翻,那杯酒成一线地坠了地“叭”几响,那铺地的花砖裂了几块,青烟直冒。
那中年人怔住了,满楼酒客全站了起来。
那唱歌人儿趁机会,悄无声息地翩然进了那垂帘的小门里。
李存孝看见了,可是没理她,把剩下的半杯酒往中年人眼前一送,道:“喝吧。”
那中年人不英雄了,白着脸直往后退。
李存孝淡然说道:“下次逞强,最好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收回手转身走了回去。
酒客们有的落了座,有的还站着,交头接耳,议论不已。
一个瘦老头儿匆忙地来了,躬身哈腰,诚惶诚恐地问道:“这位爷,是怎么回事,是她们冒犯了您了。”
李存孝道:“老人家是”
瘦老头儿道:“老朽是小号的帐房。”
李存孝道:“原来是帐房先生,没什么,是我酒后失态。”
瘦老头道:“要是她们冒犯了您,您尽管说,小弟马上让她们来给您陪罪”
李存孝淡然一笑,摇头说道:“不必了,老人家,那位姑娘已经走了。”
瘦老头怔了一怔道:“走了,不会的”
李存孝道:“老人家若是不信,尽可进去看看。”
瘦老头儿连声唯唯道:“是,是,老朽这就进去看看,老朽这就进去看看。”
人心叵测
匆匆忙忙地又走了!
没一会儿,瘦老头儿又打那垂着珠帘的小门里出来了,脸色发白,失神落魄地走到了李存孝桌前。
李存孝道:“怎么样?还在么?”
瘦老头结结巴巴地答道:“走走了。她她真走了,她这一走不要紧,可把老朽害苦了。”
李存孝道:“怎么?老人家?”
瘦老头儿苦着脸道:“她到这儿来鬻歌,字据都是老朽跟她立的,说好了的,她在这儿唱一个月,包银五十两,五十两包银老朽先付了,她没唱三天就跑了,叫老朽怎么向东家交代?
李存孝沉吟了一下道:“老人家,那位姑娘是怎么来的?”
瘦老头儿道:“是她自己找上小号的,她说她原在‘苏州’歌,到金华,来投亲不遇,想在小号唱一个月赚点盘缠。谁知道,唉,都是老朽糊涂,这一下就是老朽把多年的积蓄赔进去也不够啊。”
李存孝探怀摸出一物,那是一小片金叶,往桌上一放推了过去,道:“老人家,那位姑娘等于是我赶走的,不能让你平白担损失,这片金叶足值五十两,请收下吧。”
瘦老头直了眼道:“这这怎么行,老朽怎能”
李存孝捏起那片金叶塞进了瘦老头手里道:“别说什么了,拿着吧。”
瘦老头儿涌出眼泪两眶,躬身哈腰,千恩万谢地抹着老泪走了。
满楼酒客都盯着李存孝,那目光中包含的,不知是讥笑还是敬佩。
李存孝视若无睹,他随便喝了几杯,随便吃了一点,又丢下一小块碎银,站起来走了。
临走的时候回身看了一眼,他一怔,那副座头上空了,那不凡的一男一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出了“金华第一楼”他信步街头,在那车水马龙、熙往攘来的行人中缓步走着。
天已经不早了,今天晚上离开“金华”没处去,只有在“金华”过一宿了。
有此一念,他拐进了一家客栈,招牌“聚英”两个字。
这“聚英”客栈共有两个后院,他往进了头一后院正北角上房。
洗把脸,喝口茶,灯下独坐,外面静得很,正在那儿思前想后,胸涌百念,心泛五味,一丝极其轻微的异响传人耳中。
是什么响,李存孝清楚,他当即扬眉说道:“是那位,请进来说话。”
只听院子里响进个清朗话声:“阁下好敏锐的听觉,不速之客来访,还请原谅。”
这是谁?听话声,中气足得很。
李存孝边想着边走过去开了门,门一开,他看见了,当即就是一怔。
院子里,并肩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金华第一楼”是所见不凡的两人,那白衣客手里提着个人,赫然竟是那个唱歌的人儿。
定了定神,李存孝抱起了拳,道:“二位是”
那白衣人倏然一笑道:“我二人专程来访,阁下怎么不请我二人进去坐坐。”
李存孝道:“是我失礼,二位请。”
侧身让开了进门路。
那白衣客跟那位美姑娘没客气,并肩迈进了屋,白衣客把那唱歌人儿往地上一放,含笑说道:“冒昧打扰,不便空着手来,区区薄礼,还请阁下笑纳。”
李存孝一抱拳道:“谢谢二位,请坐。”
三个人落了座,那美姑娘一双美目盯着李存孝直瞧,瞧得李存孝有点不自在。也难怪,她身边那位白衣人已然是人间罕见的美男子,可是把他跟李存孝一比,他立刻又逊色三分。
李存孝避开了那美姑娘的目光,说道:“容我先请教”
“不敢”白衣客气笑说道:“我姓赵,这位姑娘复姓司徒,是赵某人的红粉知己。”
美姑娘娇靥微微一红,含嗅地看了白衣客一眼,道:“司徒兰”
李存孝一怔,道:“原来是‘琼瑶宫’司徒姑娘,失敬了。”
敢情眼前这位美姑娘是当世四大绝色之一的‘琼瑶宫’司徒兰,怪不得风华绝代,美艳无双。
司徒兰道:“不敢,待教。”
李存孝道:“李,李存孝。”
白衣客跟司徒兰俱是一怔,两个人互瞥了眼,司徒兰笑了,继而白衣客纵声大笑,豪情四溢:“巧,巧,巧,这才叫巧,我二人就是为李兄而来,不想误打误撞竟误碰上了。”
李存孝愕然,说道:“怎么说,二位就是为我而来的?”
白衣客道:“李兄,小弟赵玉书。”
李存孝又复一怔,道:“原来是武林四块玉中的赵公子”
赵玉书摇头说道:“说什么武林四块玉,说什么赵公子。前者,除了楚玉轩颇令小弟心仪之外,另外两位却让小弟不敢恭维,小弟名列四块玉中,并不觉得光彩,后者,小弟赵玉书三个字比起李兄你那大名,那更是自惭渺小”
李存孝道:“赵公子客气了,二位找我可有什么事?”
赵玉书道:“阁下先挫‘寒星’,后斗‘冷月’,大名已然传遍武林;尤其听说令狐瑶玑、温飞卿、冷凝香都是阁下的红粉知己,我二人十分心仪,所以专程赶来金华谋求一会。”
这话听得李存孝脸上一红,心中一黯,久久方强笑说道:“挫‘寒星’,斗冷月,那靠几分运气,也完全处于被动;至于后者,我一介凡夫俗子,一无家,二元业,不敢奢望大多。”
赵玉书道:“阁下忒谦,咱们一见如故,阁下的人品跟所学,我二人已亲眼瞻仰,那传闻大大地委屈了阁下。”
李存孝道:“赵公子夸奖了。”
司徒兰突然道:“李兄的师承是”
李存孝迟疑了一下道:“我艺出‘大雷音’跟‘天外神魔’。”
赵玉书与司徒兰俱是一怔,司徒兰轻叫说道:“‘大雷音’与‘天外神魔’”
赵玉书道:“原来李兄艺出当世两大奇人门下,那就难怪了。”
李存孝不愿多谈这些,目光转到唱歌人儿身上,移转话题道:“二位是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位姑娘的?”
赵玉书道:“她刚隐入楼后我两个就追去了,正好在‘金华第一楼’后截住了她。李兄在酒楼,后在大街之上,不便奉交,所以一直等李兄进了这家客栈才赶来了。”
李存孝道:“多谢二位伸手。”
赵玉书道:“别客气,咱们一见如故,李兄的事跟我二人的事没什么两样。李兄刚才在酒楼上露那一手好不漂亮。”
李存孝笑笑,没说话。
司徒兰突然问道:“李兄跟她究竟有什么仇怨,她怎么会在酒楼里下毒”
李存孝道:“不瞒二位说,这位姑娘跟我素昧平生,无一面之缘。”
司徒兰讶然说道:“那她怎么会”
李存孝道:“不知道她是不是‘冷月门’中人。”
司徒兰呆了一呆,道:“‘冷月门’中人”
赵玉书道:“问问她。”
垂手一指点了下去。
地上那唱歌人儿应指而醒,脸色先是一变,继而恢复平静,刹时间又是一副娇媚态,缓缓坐了起来道:“哟,这是怎么回事呀
站起来弹弹身上的上,道:“这是哪位呀,也不管地上脏净就把人家放在地上”
赵玉书冷冷说道:“姑娘不必装腔作势了,答我问话”
唱歌人儿目光一凝,望着赵玉书问道:“您这位爷是”
赵玉书道:“我姓赵,叫赵玉书。”
唱歌人儿道:“哎呀,我想起来了,刚才您不是也在酒楼上么?”
赵玉书道:“不错,姑娘好记性。”
唱歌人儿美目一转道:“这位是”
赵玉书道:“‘琼瑶宫’的司徒兰姑娘。”
唱歌人儿道:“可是刚才酒楼上跟您坐在一起的那位?”
赵玉书道:“你既然认得我,难道就认不出司徒姑娘?”
唱歌人儿娇媚笑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像我们这种人是从不不会留意姑娘家的。赵爷您好福气啊,瞧这位姑娘长得有多美。”
司徒兰娇靥为之一红。
赵玉书冷哼一声,刚要说话。
李存孝那里已开了口:“姑娘该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呀,”唱歌人儿转过身去娇媚地道:“您不就是刚才酒楼上的那位么!像您这样的人品,我只消一眼就永忘不了。我说过,在夜深人静后,我陪您喝一杯,您还记得不。”
李存孝没理她那么多,道:“姑娘是‘冷月门’中的那一位?”
“‘冷月门,”唱歌人儿满脸错愕之色道:“什么是‘冷月门’呀?”
李存孝道:“姑娘为什么在我酒中下毒?”
“哎呀”唱歌人儿惊叫一声道:“您可别冤枉我们,我们哪儿来那么大胆子呀!再说您跟我们无怨无仇,别是酒楼的伙计给您酒里下了毒吧。”
李存孝道:“那壶酒后来我又喝了几杯,至今我仍好好的。”
唱歌人儿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赵玉书冷冷说道:“我跟李兄两个虽不便对你下手,可是现有位司徒姑娘在座,姑娘最好别等司徒姑娘下手。”
“下什么手呀,”唱歌人儿道:“我们一个鬻歌人家,向来让人以风尘见薄,难道还不够可怜的么。”
赵玉书冷笑一声道:“托身风尘,有所意图,那就另当别论了。姑娘是‘冷月门’中的什么人,说吧。”
唱歌人儿道:“怎么又是‘冷月门’啊,什么是‘冷月门’哪?”
赵玉书冷笑一声道:“姑娘就会明白的,兰妹,你来吧。”
司徒兰抬起水葱般玉指点了过去。
唱歌人儿娇躯一闪,轻盈灵好地避了开去,道:“赵公子,您当真连一点怜香惜玉心都没有么?”
赵玉书道:“你找错人了,赵某人向来不懂怜香惜玉。”
唱歌人儿道:“您怎么也不怕招司徒姑娘不高兴呀!对了,八成儿是因司徒姑娘也在座,是不是。”
赵玉书双眉陡扬,站了起来。
唱歌人儿“哎哟”一声道:“吓我一跳,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闪身往后退去,她身后就是房门。
李存孝站了起来,跨一步拦住了她道:“姑娘,我只找姬婆婆一个人,跟‘冷月门’中的其他人没关系。”
唱歌人儿皱着眉头叫道:“怎么又是‘冷月门’?‘冷月门’究竟是”
李存孝道:“姑娘,事到如今,你要再不承认,那未免显得太小气了。”
唱歌人儿没说话,半响之后,突然一点头,轻叹道:“好吧,我告诉您,我确是‘冷月门’中人”
李存孝道:“姑娘下毒,可是姬婆婆的授意?”
唱歌人儿说道:“可不是么,不是她难道还有别人么。”
李存孝道:“姬婆婆为什么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唱歌人儿道:“谁叫您是艺出‘大雷音’跟‘天外神魔’?我们老神仙认为要让您留在世上,对‘冷月门’将是一个大威协,而且麻烦会层出不穷。再说我们姑娘也是因为您带走的,有这一桩已足够了。”
李存孝道:“姬婆婆现在何处?”
唱歌人儿道:“干吗呀,您要找她么?”
李存孝道:“不错。”
唱歌人儿道:“我也不知道老神仙现在在那儿,我只知道她带着人走了。”
李存孝道:“我刚说过,我只找姬婆婆一个人,跟‘冷月门’中其他的人无关。”
唱歌人儿道:“这个我听见了,可是我真不知道老神仙上那儿去了,怎么办呢?我可以赌咒,我真不知道。”
李存孝道:“既然姑娘真不知道,那就算了,姑娘请吧。”
唱歌人儿呆了一呆道:“怎么,您要放我走?”
李存孝道:“我说过我只找姬婆婆一个人,跟‘冷月门其他的人无关。”
唱歌人儿深深地看了李存孝一眼道:“您这种人可是真少见,我谢谢您了,有一天我会报答您的。”
话落,转身要走。
赵玉书突然道:“慢着,我这位李兄对人宽厚,我这个人可是出名的阴狠刻薄;今天你若不说出姬婆婆现在何处,你就别想出这间屋一步。”
唱歌人儿目光一凝道:“真的么?”
赵玉书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唱歌人儿吃吃一笑道:“我正是不想走哪,您看着办吧”
拧身过来坐在床沿上,离李存孝好近,她有意地往李存孝身边凑了凑,娇媚万端。
司徒兰皱了眉头。
赵玉书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伸手拿起桌上的灯火,迈步向着唱歌人儿逼了过去。
唱歌人儿愕然说道:“赵公子,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赵玉书冷冷道:鬻歌人儿靠的是一张脸,要是让灯焰在脸上燎一下,恐怕你今后就吃不成这碗饭了。”
唱歌人儿惊叫道:“您要烧我的脸?您怎么这么狠呀?”
赵玉书冷笑道:“刚才我不是说过吗,赵玉书是出名的阴狠刻薄。”
说话问已到床前,举着灯往唱歌人儿脸上凑去。
唱歌人儿娇躯一偏,往李存孝怀里便躲,叫道:“李爷,您还不赶快救救我,您忍心么”
李存孝身子一躲,伸手抓住了她一段皓腕,往外一翻,唱歌人儿那玉手里赫然捏着一根蓝芒闪动的银针。
赵玉书冷笑道:“看来你比我赵玉书还狠毒十分啊。”
灯猛往前一送。
唱歌人儿身子往后一仰,穿着绣花鞋的一双脚连环踢出,一双脚尖取的是赵玉书胸前的“巨阙”、“期门”两处重穴。她那一双绣花鞋的鞋尖上,也缀着乌黑泛蓝的两块钢尖,隐在鞋尖那两朵花里,不细看绝难看出来。
赵玉书也够快的,李存孝一声小心还没出口,他已然微退一步,右手疾往上一抄,抓住了唱歌人儿一条腿。
只听唱歌人儿娇声说道:“哟,赵公子要用强么,用不着,我会”
她余话还没出口,一声尖叫冲口而出,随即躺在床上寂然不动。
李存孝松了手站了起来,这时候赵玉书也松了唱歌人儿的腿,把右手往李存孝面前一递道:“李兄,请把那根淬了毒的针给我。”
赵玉书接针在手,一指点在唱歌人儿身上,唱歌人儿哼一声醒了过来,躺在床上叫道:
“赵公子,你可害死我了。”
赵玉书把灯往桌上一放,伸左手把唱歌人儿从床上拉了起来,右手那根银针同时递到唱歌人儿眼前道:“任你刁滑泼辣,我赵玉书不吃这一套。这根银针不是淬过毒的么,最好别让我在你
脸上扎一下。”
唱歌人儿媚态不改,仍然秋波微送,娇笑道:“论天下忍人,你赵公子可是头一个。”
“别跟我说废话,”赵玉书冷冷说道:“说,姬婆婆哪儿去了。”
唱歌人儿道:“刚才问我我不知道,现在怎么会知道呢?赵公子,你真是个狠心人儿,就一针扎进我脖子里。”
赵玉书冷说道:“你当我下不了手么?”
挺针就扎。
李存孝及时伸手一拦道:“赵公子,算了。”
赵玉书目光一凝道:“李兄,她要你的命,你要算了。”
李存孝道:“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女流。”
赵玉书笑笑道:“李兄真是仁厚啊!好吧,既然李兄愿意放她,小弟我焉敢不遵。”
松了唱歌人儿,退了回去。
李存孝望着唱歌人儿道:“姑娘还可以走么。”
唱歌人儿娇笑道:“不碍事,我左腿断了,还有条右腿;只是您真要放我?”
李存孝道:“姑娘尽管走就是。”
唱歌人儿笑容媚意渐渐敛去,一双美目紧紧盯在李存孝脸上,良久方道:“谢谢您,我要是知道老神仙往哪儿去了,我会告
诉您的。”
从床上站起来,目光落在赵玉书脸上,刹时又是一脸媚意,她笑着说道:赵公子,咱们后会有期,您这份情,我会报答的。”
赵玉书冷笑说道:“凭你也配。”
唱歌人儿道:“我不会永远这么不济,是不是?”
瘸着一条腿,一拐一拐地行了出去。
望着唱歌人儿出了屋,赵玉书转身望着李存孝淡然一笑道:“真没想到李兄这么仁厚。”
李存孝道:“赵公子仗义伸手,我很感激;让赵公子惹上麻烦,我也很不安。”
赵玉书哈哈一笑,道:“李兄以为小弟怕‘冷月门’么,要是怕我也就不惹她了,只是恕小弟直言一句,江湖人心险恶,你这么对人,人未必也这么对你,李兄这种不应该有的仁厚,是会吃大亏的。”
李存孝微一抱拳道:“多谢指教。”
赵玉书忽然转身望着司徒兰,笑着说道:“兰妹,你不是想瞻仰李兄珍藏的异宝,饱饱眼福么,现在可正是时候了。”
李存孝道:“赵公子这话”
司徒兰笑了,笑得有点勉强,道:“听说李兄得了一对‘血结玉鸳鸯’,我渴想看看,只不知道”
李存孝“哦”地一声道:“原来司徒姑娘想看那对‘血结玉鸳鸯’”
司徒兰道:“缘仅初会,我自知冒昧。”
李存孝道:“好说,赵公子说得好,我们一见如故,司徒姑娘不必客气。”
探怀取出了那对小巧玲珑的‘血结玉鸳鸯’递了过去。
赵玉书两眼之中闪过一丝异采,笑道:“小弟对李兄多认识了一层,李兄之大方,为小弟生平仅见,应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存孝淡然一笑道:“一对玉石死物,有什么好小气的。”
司徒兰接那对“血结玉鸳鸯”在手,不住地把玩,大有爱不释手之概。
赵玉书道:“也让我饱饱眼福。”
有点像抢地从司徒兰手里要过了一只,正看看,反看看。一抬眼,凝目说道:“李兄,小弟听说这对‘血结玉鸳鸯’所以称宝,其价值并不在这对‘血结玉鸳鸯’本身。”
李存孝没有隐瞒,赵玉书既然这么问、很显然地,他也知道这对“血结玉鸳鸯”的价值何在,当即说道:“是的,它每一只里藏着半张‘藏宝图’。”
赵玉书讶然道:“怎么没见那半张‘藏宝图’藏在何处?”
李存孝淡然说道:“我已经把它取出来了。”
赵玉书微微一怔“哦”地一声轻笑,道:“怪不得”
是“怪不得没看见”还是“怪不得李兄那么大方”那就只有问他了。
只见他随即把手中那只‘血结玉鸳鸯’递还了司徒兰。
看司徒兰的神色,她似乎不在乎这对“血结玉鸳鸯”真正价值是否还存在,她对这对“血结玉鸳鸯”仍爱不释手。
李存孝道:“司徒姑娘若是喜欢的话,我愿意以这一对‘血结玉鸳鸯’奉赠。”
司徒兰一怔抬眼,道:“李兄怎么说?”
李存孝道:“司徒姑娘若是喜欢,我就此奉赠。”
司徒兰娇靥上掠过一丝惊喜神色道:“那那怎么好,这是李兄的”
李存孝淡然一笑,道:“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我认为放在姑娘身边,要比放在我身边合适得多。”
司徒兰有点娇羞,但难掩惊喜,道:“那我就谢谢了。”
李存孝道:“姑娘保有它,比我保有它合适,应该我谢谢姑娘。”
赵玉书一声朗笑说道:“李兄慷慨赠宝,兰妹不虚此行,我却因没能一睹那张‘血结玉鸳鸯’的真正价值而微感遗憾。”
李存孝笑笑道:“这一点我恐怕难让公子如愿以偿,我把那张‘藏宝图’送人了。”
赵玉书、司徒兰俱是一怔。赵玉书道:“怎么说,李兄把那张武林人人梦寐以求的‘藏宝图’送人了?”
李存孝淡然笑道:“是的,身外之物,我看得很轻淡。”
赵玉书深深看了李存孝一眼,叹道:“小弟我那句话没说错,李兄之大方,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李兄把那张‘藏宝图’送给谁了。”
李存孝道:“‘冷月门”的姬婆婆。”
赵玉书一怔道:“‘冷月门’的姬婆婆?她千方百计要置李兄于死地,李兄怎么把一张武林人人梦寐以求的‘藏宝图’送给了她?”
李存孝笑道:“说起来那应该是一桩交换,我把那张‘藏宝图,给了她,她把她那爱孙女从软禁中放了出来”
赵玉书“哦”地一声笑道:“小弟明白了,李兄是用那张‘藏宝图,换出了令狐姑娘。”
李存孝道:“不错,可以这么说。”
赵玉书深深一瞥,喷喷有声地摇头说道:“不爱重金爱美人,李兄真可说是当今的情圣了。”
李存孝淡然一笑道:“令狐姑娘怎么对我,我自应该怎么对她。”
司徒兰也深深一瞥,美目中闪漾着异采,但并没有说话。
赵玉书道:“既然李兄以那张‘藏宝图’换得令狐姑娘,应该是时刻相随,丽影成双才对,怎么自酒楼至今,只见着李兄一人?”
李存孝道:“她有事往别处去了。”
赵玉书一脸遗憾之色地道:“那真不巧,但愿下次再相见,能见着羡煞天下、妒煞人寰的丽影一双。”
他站了起来,说道:“天色不早,我两个该告辞了。能得识李兄,总算不虚此行,但愿他日江湖道上常聚首。”
他抱起双拳道:“李兄歇息吧。”
司徒兰站了起来,深深一瞥,道:“多谢李兄了,割爱之情,永不敢或忘。”
李存孝道:“司徒姑娘言重了。”
赵玉书皆同司徒兰出了门,李存孝送他们到了院子里,眼望着那一对不凡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李存孝脑际泛起了思潮
这赵玉书心术或许正,但骄狂狠辣不下于柳、侯任何一个。
二人拎得唱歌人儿送来,应该不只是为了什么心仪,仰慕听语气、看神态,应该是为那张“藏宝图”
当世四大绝色之一的“琼瑶宫”司徒兰竟也这么贪婪,他对这位司徒姑娘的评价立即降低了不少。
在“聚英客栈”对面的另一家客栈里。
第三进后院的一间上房里点着灯,灯下对坐着两个人,是赵玉书跟司徒兰。
司徒兰仍在玩着那对“血结玉鸳鸯”而且全神贯注。
赵玉书却皱着眉,陷在深思之中。
突然,赵玉书抬起了头:“兰妹,你信么?”
司徒兰两眼没离手中那对“血结玉鸳鸯”道:“嗯,什么?”
赵玉书道:“李存孝说的话。”
司徒兰“噢”了一声,没了下文。
赵玉书劈手一把夺过了那对“血结玉鸳鸯”
司徒兰叫道:“你这是”
赵玉书道:“兰妹,我在跟你说正经大事。”
司徒兰不悦道:“我听着呢,快将‘血结玉鸳鸯’还我。”
玉手伸了过去。
赵玉书叫道:“兰妹”
司徒兰微嗅道:“听见没有,把‘血结玉鸳鸯’还我。”
赵玉书只得递了过去,道:“你怎么希罕这对毫无价值的烂意儿。”
司徒兰劈手把“血结玉鸳鸯”夺了过去,道:“你希罕你的,我希罕我的,有什么不行?”
赵玉书苦脸道:“兰妹,你怎么又闹小孩子脾气了?你难道不知道那张藏宝图人人梦寐以求,多少人为它流血,多少人为它丧命。”
“还说呢,”司徒兰道:“明明是你惦记着那张‘藏宝图’,为什么说我想看这对‘血结玉鸳鸯’?”
赵玉书说道:“兰妹,你想看跟我想看有什么两样?
司徒兰道:“既然一样,为什么不说是你想看?”
赵玉书道:“好了,好了,兰妹。咱们别在这无关痛痒的小事上争,我问你,李存孝的话你信不信?”
司徒兰道:“他说了不少话,我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赵玉书道:“他说的他把‘藏宝图’给了姬婆婆,只为换得令狐瑶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