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无法回避1

桩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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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之前,我又回了趟家,收拾东西。弈,我要走了,以后再不回来了。这里,就当你从没住过。我从不认识你。

    我和宁清没有蜜月。临近年关,他很忙。我不想待在宁家,不想闲着,但婚礼第二天跑去公司上班的话,就会凭空多出各种话题。我给宁清打了声召呼,和娟子一起回苏河。

    苏河镇三面环山,一面临水。镇上就一条街道,依山沿河弯弯曲曲建着房子。我站在山坡上,一眼就看到家里的木楼。黑色的瓦,褐色的墙。

    我有很长时间没回来过了,快毕业时我和弈把阿娘的骨灰带回来,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四年前我从b市离开,回到这里,也是伤心大哭一场。两次都没有在这里多待,匆忙而来匆忙而去。现在回来,还是伤心。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回来一次就伤情一次,怕是真的不能久待的了。我对娟子说:“镇子变化好大。”娟子笑着说:“是啊,好多人家都修了砖房。”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小镇。这些砖房夹在木楼里显得不伦不类。原来石板路上凹凸坏掉的地方打着水泥补丁。物是人非,连景物都变了,何况是人呢?

    娟子兴致勃勃地说:“镇里建了纸厂,藤编工艺厂,我就在工艺厂上班,我们厂的产品销路很好呢,就是厂小,产量小。”苏河镇的人都有一双巧手,女人都有一手好绣活,男人会编各种家什。山里竹子丰富,又有水,办这样的厂也是条活路。

    我的家和娟子的家挨得近,中间只隔了几户人家。家里恐怕灰已积有寸许,住不得了。娟子看出我的想法:“这次回来就住我家吧。爸妈时常说起你呢。”我点头同意,对娟子说:“还是想先回家看看。”过去家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知道阿娘要是知道家已破败会有多么伤心。我真的是不孝。走近了,我看到低矮的院墙里小院还是整洁,一定是娟子常来收拾,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娟子抿嘴一笑:“子琦,进屋吧。”娟子打开房门,我忍不住眼睛一红:“娟子,谢谢你。”家里很干净,娟子连这里都一并照顾打理了。

    我站在堂屋里,一切都没有变化,放在凳上的针线筐都还在老位置。阿娘习惯在这里做绣活,她说这里光线好,还能看到我放学回家。每次一进院门,她就会放下活计,系上围腰去厨房。因为我只要踏进家门就会喊:“阿娘,我饿啦!”我迷迷糊糊在家里转。这是我的房间呢,靠窗的桌上放着毛狗,蚱虫,这是弈编的,早已枯黄了。桌上的竹筒空着,以前总是插着花儿。弈在的时候,隔上三五天就会带上一把花回来。床上空着,只有床板,娟子肯定怕积尘,被子都收进柜子里了。

    我打开木柜。樟脑香就扑了出来。我在角落里翻找,摸到了一个盒子。不用打开,我都知道,里面全是信,全是弈离开后写来的信。我常常和娟子一起分享,娟子常常笑我动情的样子是个傻女。

    这是弈住过的房间。我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以前,这里面全放着我送他的小玩意儿,他走的时候都带走了。我的照片压在玻璃下面,有好几处地方留着方形的空格,弈拿走了几张。我揭开玻璃拿起一张照片端详,仔细地看着原来的我。咧着嘴,露出牙齿笑着。黑乌乌的眼睛,单纯的目光。照片后面有字,弈写的:我的小狐狸。

    我笑了,边笑眼泪就边往下掉。要是我不认识他多好,要是时间能够倒回该有多好。我突然觉得我是不是错了,我的坚持是不是错了。

    “走吧,爸妈他们还等我们吃饭呢。”第二天,娟子请了假,买了香烛纸钱陪我去看阿娘。她的坟看上去时常有人照料。娟子说:“展云弈硬要给我们家里钱,说是让空了就来看一下。他很记情的。”我跪在坟前哭。我有好多话想对阿娘说,有好多委屈想对她说。如果时光倒流,我宁可考不上大学,和娟子一样在镇里找份工作,天天回家陪着她。展云弈都比我孝顺。我竟然好长时间好长时间都没能来这里。

    “阿娘,你会原谅我的是么?我没来陪你,我好怕在这里看到你,我好怕,你隔我那么远,我都瞧不见你呢。我吃不到你做的饭菜,我听不到你喊我,阿娘,我只有一个人了,你怎么让我一个人呢。”我泪如泉涌。

    娟子来扶我:“子琦,你结婚了,你有家人了,你阿娘会知道的,她会宽心的。”我结婚了?我嚎啕大哭,我嫁人了,我那是假的呀,我那是嫁给弈看的,我怎么就这么心狠,非要这样做绝,连一点点后路都不留?我连一个回旋的机会都没有留。

    这一刻我不知道我是对是错,就算是错,也只能一错到底。所有的,都让我自己去扛,我做了决定就得承受后果。以前还有娟子我可以无话不谈,可是,我却不能告诉她这个,原来人有了秘密,有了不能为人言的秘密是这么痛苦!

    我不能告诉阿娘,我没有花衣了,我不能穿着她绣的衣裳嫁人了。这里,这山里,这河边,这里的一切,都让我睹物思人。或许,就待在这里,有阿娘,有弈的点点滴滴,干脆不回c城,不回去了,不去想发生的所有事情,让时间再回到我最单纯无邪的时候。

    我是多想回到那个时候啊!

    那个时候的展云弈还是毛头小青年,他一样的单纯,他没有回到展家后的深沉,对我从来没有要求。一切都自自然然的,任我疯任我闹,他只有欣赏。

    从什么时候起变了呢?是他从国外回来,我们分别六年之后吗?他带着他的想法打造我,非要把一个山里妹子改造成大家闺秀。我固执地认为我一样有礼貌一样善良,而这些在他看来远远不够。

    阿娘过世后,我依靠他,信任他。可是,他在心中并不仅仅是我的家长我的亲人。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是我不理解他,还是他以为我什么都不懂,需要他来规划?我不知道。

    再也回不了头了。他放弃了而成全了我,我选择离开。如果从来没有靠近过依恋过,那么,现在就不会看着我和他成了两条陌生的轨迹还那么心痛。

    脱下城里的衣裳,换上布衣筒裤子。娟子笑着说:“镇上都少有女子这样穿了呢,子琦,你一点都不像二十七岁的人,还跟从前一样。”我笑着说:“以后有人问我为什么会青春永驻,我就答每天喝一杯苏河镇山上的泉水,这样卖水就卖发了。”是啊,换身装束,就回到了从前。大城市里的人永远不会有小镇山民的淳朴,永远不会明白那么少的钱也能生活得快乐。

    镇上的人也同样对大城市充满好奇和向往,山里的孩子进了城,带回了梦想,想跟着城里人学穿衣打扮,学时尚学玩乐,他们不知道,羡慕的都是表面的东西,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是勉强不来的。

    我在这里住了一周了,每天跟着娟子上班,学着编篮子,小时候的伙伴热情地邀请我去家里吃饭,争先恐后地送东西来娟子家里。

    上街的苏阿婆听说我结婚了,还送来一幅枕帕,绣着喜鹊连枝。阿婆说:“妹仔出息了,嫁个好人家,你阿娘会高兴的。”要是我嫁给了弈,阿娘会笑吧?我不知道弈对她有什么样的承诺,阿娘走时很放心把我交给他。要是她知道弈送来了花衣,她会失望吗?会心痛吗?

    我被镇上的人包裹在新婚的祝福里,我只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