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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爷的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三次，可他顽强地与病魔作斗争，每次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医生惊诧于他的超常意志，我则为此吃尽了苦头。我是这个家族唯一的晚辈男性，且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机关工作，去年刚刚被提升为科长，更重要的是，他老人家认为我在政界尚有潜力可挖，将来极有可能超越他的副市级。每次都着我从千里之外匆匆赶回，这次也不例外，——且特别叮嘱家人对我说有重要事情交代。
临终之言往往是人之一生的最经典语言——盖棺论定的人生总结抑或身后重要事项的安排。看到大爷弥留之际的那双眼睛，我忽然想起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伸着两个指头，总不肯断气；几个侄儿和些家人都来讧乱着问，有说为两个人的，有说为两件事的，有说为两处田地的，纷纷不一；监生只是摇头。赵氏分开众人，走上前道：‘爷，只有我能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说罢，忙走去挑掉一茎。众人看时，严监生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别人大都认为严老夫子此举乃吝啬之极致，可我却分明看出，这是欲其使终生追求的精神传后的强烈渴求。这与我大爷何其相似乃尔！
但大爷只在我耳边吐出七个字，就一命呜呼了。
这七个字是我大爷四十年官场生涯的精辟总结，于我则是美好的传承愿望。一个文革时期的生产队小会计，一步一个脚印、锲而不舍且毫无闪失地官至副市地，其精妙恐怕就在这七个字上！
“装蒜、装屁、装孙子”真可谓简明扼要、意义深远。但若想解透其深刻内涵恐非易事，况且老人家已作古，纵使有疑问或不解也无法交流和商榷，所以只好按照我的思维方式来诠释他的思想了。
字典上说“蒜是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地下鳞茎有白皮包裹，内有小鳞茎，叫‘蒜瓣’。根椐蒜瓣的大小分大瓣种和小瓣种。”这使我忽然想起民间俚语“装大瓣蒜”“装蒜”疑系其简称，——这也说得通：有作为之人或领导者要迥异于普通和一般，大家皆为蒜时你应充大瓣。还可引申为面对下级和群众时要时刻注意保持高大形象，道貌岸然、威风八面，使百姓不敢造次。古代的皇帝威服四海、官吏出门鸣锣开道，现今公仆下基层警车引导、陪同者前呼后拥，其奥妙不就在这里吗？
要理解“装屁”的涵义，首先应清楚“屁”为何物。词霸讲“屁是肠道产生但从肛门突然排出的臭气。”这物质大约没有什么杀伤力，释放出来不会对人或环境造成损害——人嗅到后掩掩口鼻、至多小声感慨几句而已。至此，我突然醒悟，此乃决策表态的硬功夫也！试想，不愿被人骂作平庸之辈、岗位职责也不允许充当渎职之徒，而迫在眉睫的问题又亟需决断时“屁话”无疑是最佳处理工具——使用具有高度概括性和原则性、且无关痛痒的话语、采用温和宜人的表演方式缓缓处之，成则我的功劳、败系其咎由自取，既不伤害张三、也未得罪李四，八面玲珑、四方受益、其乐融融、妙不可言也！要不那些私开乱挖的小煤窑至今未能关闭、“官股”至今未全部撤出呢？社会上的假冒伪劣商品仍然大行其道，卖淫嫖娼、坑蒙拐骗等丑恶现象屡禁不止呢？
“装孙子”很好理解，这是古今通用的话语。可以肯定的是，此孙子绝不是血统意义上的孙子，因为一个爷爷可能有多个孙子，但任何孙子却只能有一个真正存在血缘关系的爷爷。“装孙子”纯系血缘以及辈份上的亲密接触！况且，真正意义上的孙子还可能抵触怠慢，甚至于离经叛道、忤逆犯上，但这类孙子却能作到忠心耿耿、恭谨孝顺。庄子列御寇可能佐证：“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座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我又悟到，当今舐痈吮痔的“志愿”孙子简直无法记数，因为只要有官本位的一席之地，就必然盛产舐痈吮痔者！国人重面子，喜作爷、厌当孙。人一旦低气到当孙子的份上、继而给足爷的面子，恐怕就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了。
学也好、商也罢，要想“优则仕”出人头地，须成为没有情感没有思想、貌似威严的地下植物——大瓣蒜；须充当萦绕于腹肠、不排放则乱窜、排放出去也无大碍、顶多惹人掩一下口鼻的废气；纵使当了一遭高级动物，也须毫无缘由、非亲非故地小三辈——真不知道他那有血缘关系的老子会怎么想。
综观中国几千年的官吏史，我想，真正参透上述规则的，大概除了和珅就是我大爷了。
转念再一想，又觉得此规则犯了一个程序上的错误：从指导干部成长的角度考量，其顺序应该调整为“装孙子、装屁、装蒜”因为只有先“装孙子”才能奠定“装屁”的基础、学会“装屁”后才有“装蒜”的可能。对于晚辈的篡改，老人家在天之灵不会怪罪吧。
追悼会这天，殡仪馆人山人海，大家都为失去这位好领导、好同事、好乡亲而伤心、而悲痛，个个表情肃穆、人人满脸忧伤。致悼词的领导喉咙哽咽、几次拿手帕拭泪，受过我大爷恩惠的亲朋好友更是号啕大哭、作悲痛欲绝状。
我暗中思忖，我大爷圆满了，可那些人又在扮演什么角色，装啥呢？
2005-10-23于紫剑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