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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绪慢慢驾着车,也不去打扰她。
街头霓虹渐渐暗淡,逐一熄灭,思佳回过神来,一看表,夜已深沉!
“江大哥,已经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他回过脸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再陪我一会儿如何?”
思佳不说话,怔怔看他半晌,心里不是没有挣扎
“不要想太多,高兴便留下,我俩做个伴!不喜欢就立刻回绝,半分也别留面!”
她心一跳,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见她始终不答腔,他撇嘴笑了。“很难抉择?那就留下。”
表面看来,是他径自替她做了选择。可事实上,她心中或者早有了答案,难以抉择便是心有所恋,心既有所牵恋,口里说不就是极大的谎言!
江绪看清了这点。所以叫她留下。
她留恋什么?不会是这一场绵绵细雨,不会是躲在乌云后不眨眼的星星
若是只得她一人,此时已近午夜,纵使心情再好,也绝不会有这番闲情逸致。
他在市区绕了几圈,兜头往山上开去。
车内两人皆不再说话。山上雨势急些,雨水沿着挡风玻璃滚溜溜滑下,风呼呼吹,一条条水痕弯曲周折,对比于车内干爽暖和,是私密的小小世界。
思佳渐渐放松下来,开头她没留意,这会儿静下来,鼻端嗅到一抹似有若无的古龙水味。香味定是随着他的体热飘散,她放缓呼息,不着痕迹她深沉吸进一口,恍惚间脑子晕眩,竟想此刻永远这么持续下去
外头雨势忽然变大,打得车顶僻啦价响,思佳一震,人突然醒了大半,问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她疯了不成?
三更半夜兴一男子在山上逗留不去,贪恋他身上气息!
她突然转头,慌张地朝他说:“我想回去了!”
江绪没说话,片刻后才掉转车头,往山下开去。
沉默中。他突然说:“下回再等不到公车,可没人捡到你!”
思佳一震,缓缓呼出口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平静地说,不再为他启人疑窦的话心悸。
他掉头看她一眼。“你可以换个工作。”
思佳轻轻答:“白天我要上课,只得上晚班,做什么工作都一样。”
他一转方向盘,车开进弯道。“考虑一下转到夜间部就读,我可以在公司替你安插一份职位。”
思佳一怔,片刻后说:“念夜校,回到家一样晚,处境并无不同”
“大大不同!”他截断她的话。
“你到我公司待一个月,比起在快餐店做一辈子,学不到我公司百分之一!”
思佳摇摇头。“可是我毫无经验,眼前尚无文凭,到大公司只能当个倒茶的小妹。”
他哼笑一声,自负地道:“那得看你跟什么人!”
是,她忘了公司是他的,他能安排她去处,能不能学到东西,自然与此点大有关系!
他接下去说:“你学的是企管,正该学以致用。”
思佳不语,低头没做答。
“你考虑、考虑!”
他没再多说,专心开车,一路沉默下山。
依循往例送她到巷口,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名片和钢珠笔,迅速在名片上记下一列数码。
“收下,无论考虑结果如何,打通电话给我!”
思佳接过那张雪白卡片,来不及细看,他已驾车离去。
红色车身消失在街角,思佳低头细瞧手中的名片,除了一列手写号码外,名片上头详列了江绪的职衔地位。
“汇琛集团总经理”这七字最是显目,往下还有数列头衔,皆是类此一般。
凡人可望不可及。
她手里拿着名片,呆呆站在街角许久,直到母亲的声音唤醒她。“思佳,这么晚了,怎么还站在这里?”
母亲眼神透着焦虑,不理解女儿的失常举止。
“妈!”思佳回过神,先记得问:“你怎么回来了?”
商母答:“心里烦躁,不知怎地不放心家里,所以赶回来。”
母女俩相依为命,母亲不在,家里只得她一人,母亲自然是不放心她。
思佳错过末班车时曾思及母亲,此刻母亲为她而返,可知是母女相感相应,心有灵犀。
商母道:“先进去再说吧!”
回到家,商母等女儿沐浴过后才开口问:“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逗留?”
思佳在椅子上坐下,小声说:“错过车班。”
商母没说话,半天才点头。
“下回别一个人走夜路,若等不到车,妈去接你。”
她岂听不出女儿话中有破绽,既是错过车班必定匆急赶回家才是,岂有站在墨漆巷口发呆的道理!
商母瞧得出来,女儿有心事,可思佳不说,做母亲的也无从问起!
记得思佳五岁那年,叫隔壁大孩子给欺负了,数个孩子刻薄她一个小小孩,把她团团围住了耻笑,因为是没爹的孩子,要她自认是私生女。
小思佳抵死不认,几个孩子恼了,勃起手来不分轻重,思佳被掌掴得鼻膜大量出血,过后一声不吭地走回家,商母知道了后无比心痛。
她晓得女儿的性子,硬逼不成事!
“妈,我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商母奇道:“有什么事你说。”
思佳自小就不拿自己的事间她,怕她工作费心力,又要为她的事心烦,今晚却要找她商量,可见是极重要的事。
思佳踯躅一会儿,终于开口说:“我想转到夜校上课。”
商母一愣。“为什么?”
“这样白天就能找一份好工作,还能继续学业。”
“我们家不缺钱,你好好念书就好,这笔钱妈还筹得出来!”商母直觉,女儿为的是钱的问题。
“不是因为钱,”思佳急急否认,想了一会儿才说下去:“我有个同学她家的公司缺人手,想找我过去帮忙。这份工作和在快餐店、咖啡厅都不同,很能学到东西。将来无论我找工作,抑或留在原处发展,都有莫大的好处。”
头一回她对母亲撤了谎,像所有头一回说谎的人一般,心跳得厉害!
商母很犹豫。“可是,要转到夜校去-”
“夜校出来同样是一张文凭,加以有工作经验,将来找工作、求发展,只有更好!”商母沉默下来,女儿说的话不无道理,这确也是一条出路。
思佳再劝母亲:“妈,你别担心,我知道轻重的。”
她确实仔细盘算过,也不是全无打算,盲目去做!
商母叹口气,知道女儿心里已有主意。“那也好,该怎么做你清楚就行,总之到公司去上班不比一般打工,少说话、多做事,懂得要谦虚就没错!”
商母的话纵然老套,诚乃金玉良言。
思佳记在心底,轻轻笑。“妈,我明白。”
几日后她到学校办了手续,正式转到夜校就读。
春杏知道了,替她担心。“思佳,你为何转到夜校?家里有困难吗?”
“不是,想另外找份白天的正常工,最好不是打零工性质。”
“可要我帮忙?”
春杏家里开制鞋工厂,思佳若开口,她可回去求父亲,在厂内替思佳安插一份会计工作。
“别费心,有个亲戚答应了替我安排。”
思佳在校人缘不错,同学询问,她一贯如此回答,连春杏亦瞒过去。因她不想费心去解释。且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同江绪的关系。
可春杏却不信,一根肠子直通通地道:“你家哪来亲戚?”
桃春杏最是了解商家的状况,思佳瞒不过她。
思佳低下头来,不说话。
春杏性子急,交上思佳这个朋友后,最怕她来这招。“快说、快说,是不是那姓邵的帮你介绍工作?”
春杏知道商家孤儿寡母,这几年邵家帮过她们母女不少忙。
思佳没说话摇摇头。
“不是姓邵的?那还有谁?”春杏欲不住,又往下说:“你不说拉倒!不过你自己当心,如果是姓邵的就要趁早拒绝,免得往后他拿一大堆恩情压死你!”
思佳笑出来。“邵大哥对你也好,忘了他请你吃过饭?”
有一回邵谦缠得思佳实在拒绝不了,只得拉春杏作陪。
春杏不以为然。“吃顿饭有啥了不起,大不了我回请他!这样就想收买我桃春杏?啐,看扁人!再说我会欠他一顿饭也是因为你,我多冤枉!”
说到底她桃春杏还真无辜,平白欠人一顿饭。
思佳睁大眼瞪住她,诧笑不已。
好本事,一推真干净!
嘴巴这样厉害,她商思佳甘拜下风。
就这么,思佳办了手绩,转到夜间部就赞。
原是该先打电话,通知江绪她的决定,可她既已下定决心,便不打算留任何后路了。
三天后,思佳直接到﹁汇琛﹂总公司找江绪。
“是否和总经理约好时间了?”
楼下的接待小姐态度冷淡,斜眼打量她一身平常衣着。
“没有”
“没有预约,我们总经理不会见你!”
尖冷的声线同眼神一般,势利得很!
思佳话才起头。就叫人堵住嘴。
看来她确实太冒失了,该先打通电话给他的!
不知是什么心情,她竟然想亲口告诉他自己的决定。
接待小姐不再理她,思佳只得离开。
在办公大皮旁的卷口,她看见一具公共电话。她取出收在袋里的名片,愣愣盯着上头的手写号码,犹豫约一分钟,她拿起话筒,投币拨号-“哪位?”
低沉的男性嗓音,一时打乱她心跳,她没料到,江绪给她的竟是直拨号码!
她心跳得袂,却说不出话来。
“说话啊!”电话那头催促,谙气略显不耐烦。
思佳深深吸气,正开口时,他突然问:“思佳吗?”
他竟然猜到是她!
她不禁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顿了半晌,突然笑:“决定到我公司上班了?”
“嗯”他并未回答她的疑问。
“我正在开会,你先到公司来再说!”
思佳来不及回话,电话已挂线。看来他正忙,不得已,她只得硬着头皮,回转“汇韫大厦。
接待小姐见她去而复返,噘起嘴,正要骂人,总机电话恰恰响起。那小姐不情不愿拿起话筒
“碍林助理,是是是,我明白!”
回话时躬身曲膝,两手握紧话筒,惟恐漏失一字!
才放下听筒,一抬起头来即刻笑容满面,比变脸还神奇!
“商小姐是吗?”只见她连忙自服务台迎出来。
“总经理正在开会,请到顶楼稍候,林秘书会招待您!”
思佳点头。
接待小姐暗笑。“商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
思佳笑笑,没多说什么。
接待小姐一路送思佳到电梯口,看着电梯门合上,殷勤体贴至极点。前后两种嘴脸,令人咋舌!
患佳只觉得好笑,没放在心上。
事实上,在这种大企业体内,就算仅是接待小姐,怕也要专科以上学历,思佳尚未取得大学文凭,连当倒茶小妹亦有困难。
那接待小姐没看走眼,只不过太势利!
电梯直接上封顶楼,看来是一座专属电梯。待电梯门一打开,已有人等在门口。
“商小姐?这边请。”
一名身形瘦高,西服笔挺的男子,笑脸迎人,领她进会客室。
思佳坐定了,环顾四周,单是会客室已宽敞得不象话。只见敞亮的空间内,除却一套皮制沙发,几件镶嵌在墙面镜柜内的雕塑精品,以及素墙几幅贵重框画,四壁并无大多装饰,所用的装潢材质,连外行人亦能一眼知其昂贵。
男子等思佳坐定后,才自我介绍。
“敝姓林,是江先生的助理秘书,商小姐喝茶还是咖啡?”
思佳选了茶,不到三分钟,林姓助理亲自端上茶盎,外加一碟日式精致甜点。
思佳端起茶盅呻了小口,茶香四溢,口齿留芳,知是用上等好茶招呼人客!
一切如此讲究!
她如爱丽丝误入仙境,心内渐渐觉得惶恐
林姓助理道:“商小姐请在此稍候,江先生开完会就过来。”按着助理开门离去。
这时思佳已明白,以往她同母亲如井底之蛙,还以为邵家已够富有,原来天外有天,且这片天大得令她惶恐!
之前她自然听过“汇韫集团大名,可末亲身体验,怎么也不知什么是真正的派头!
思佳坐立不安,在会客室等了许久,门终于又被推开
“商小姐,”进来的还是林助理。
“很抱歉,江先生实在抽不出空来,只得由我来解说你的工作性质。”
“没关系”思佳强颜欢笑,心下有说不出的失望。
原来她竟然这般渴望见他一面!
接下来时间,林助理和思佳进行面谈。
短期内思佳的工作未固定,只能做些跑腿的杂务,以及简单的文书处理,两个月后,视适应状况再行调整职务。
之后林助理交代她明日起上班。稍后林助理间:“时间上会不会太赶了?需不需要缓几日?”
思佳摇头。反正她一早就先办好了转夜校,白天也无所事事。
事情一谈妥,思佳再无留下的理由,她起身告辞。
林助理送她到电梯口。
思佳道:“请留步。”
“慢走。”
门就要阖上,一条手臂突然伸将进来,挡住行将密合的电梯门
“为何不等我开完会!”
高大的身影闪进电梯门内,将她拉出。
一出电梯,思佳就见林助理待在门外。
“总经理”林助理吞吞吐吐,以为自己做错事。
江绪这才留意到他。“你下去!”
林助理应声,即刻跨进同部电梯下楼。
慌乱中能这般快醒悟,可见是有些长才,否则也升不上这高位。
可贵的是他并不好奇。
至少末在颜色上显现出来。
江绪又问一遍。“怎么不等我?”
思佳只得答:“我以为你今日忙不完了。”
“是忙不完,可是必定要见见你!”
他笑着说,然后拉起她的手,带她走进另一扇门。
她默默跟随他进门,自身侧打量他一身铁灰色西服。
灰西装、灰西裤、灰衬衫,搭配一条灰色丝领带,十分前卫大胆,窄身设计,强调出他毫无赘肉的体格。
思佳头一回见他穿着这般正式。仍然那般与众不同,教人移不开目光。
门内是一间如前宽敞的办公室,装潢同会客室一式,除却多了一整面大玻璃墙,往下可鸟瞰全市风景。
思佳先是屏息,然后轻轻说:“我明天就来上班了。”接续他先前的话。
这处更胜前一处仙境。位于三十几层楼高处,数十尺宽的大片透明墙,擦得光亮明净,内外纤尘不染,这份洁净,只能是富贵方才堆砌起的讲究。
江绪见她愣愣对佳那面玻璃墙发呆,突然说:“晚上你能否留下来?”
思佳清醒过来,转头看他。“晚上我得上课。”
他耸肩。“那没关系,以后多的是机会。”
思佳不解。“为什么要我留下?”
“我以为你想看星星。”
思佳恍然大悟。
可不是,这幢新式建筑有三十多层高,犹如平地拔葱,非但气派恢宏,且居高临下,大片玻璃墙外无楼可挡,确是观星的好所在。
江绪走近她身边,对住那面大墙,惋惜道:“可惜有光害。”
思佳自他身上别开眼,喃喃呓语“是啊,多可惜”她轻轻合上眼,鼻端又嗅到他身上传来的古龙水味。
“可是,己经是太幸运了”
已经是太幸运了!
她得偿所愿,能在今日见着他一面。是,或者她明日就能在公司见到他。可能原先预期能立即见到他的可能突然被压抑住,胸臆间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滞闷!
那沉重、却无所着虚的失落感直到见着他后才被释放,对比之下,才教她深切体会到,那份失落竟是那般苦涩!
为着什么?
十九年来她不曾体会过这般滋味。
然则她无需问自己答案,胸口澎游的热潮,正激切诉说着一切!
从前思佳曾预设过,在怎样的情境下,她会了然自己正深切的恋着一个男人?
她以为应该会脸红、会心悸、会笨拙得说不出话
却预想不到,会是全体热血上涌,冲撞着各处血脉,这种不似在现实,飘然无着的虚脱感应!
只是为什么是他?
什么原因会是他?
他低柔的嗓音,轻缓地说:“记得我曾答应过你,每周末带你上山看星星。”
思佳轻声应和。“是,我记得。”
“如果不到山上,就在这儿,你是否会怪我?”
她摇摇头。重复抵吟。“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他叫她逗笑。“你真容易满足。”
她也笑,对住他笑眯了眼。“原来是得不到的,不是天大的幸福是什么?”
他更正她:“是幸运!”
他以为幸运同幸福到底不同!
思佳只是笑,也不反驳。
原来是得不到的,不知怎的,竟一脚踏进去了,她既不愿实时抽身,可想那境况是幸福的了。
然后他渐渐敛起笑容,突然陷入沉思。
“要这样简单的幸福就能满足,也不容易。”
像是有所感触,他闭上眼。
思佳审视他棱角分明的刚俊颜面,几乎是贪婪的掠夺,待觉悟到时,猛然教自己的失常所惊吓!
她狼狈地别开目光,江绪恰巧在此时睁开眼。
为掩饰心虚,思佳说:“我该回去了,得先回家准备上课”
“我让助手送你。”
思佳一愕。怎么,他不送她回去?随即释然,是啊,他还得开会
江绪按下对讲机,唤来助手。
“明天见。”他淡淡同她道再见,之后转过身去,面对那大幅透明墙,并无赶去开会的动作。
林助理催促她道:“商小姐,请吧!”
思佳只得随同他离去。
步出总经理室时,她回头看向他最后一眼,心头蓦然一震,为何那背影看来如此孤寂
门在眼前阖上,她心头莫名笼罩上一层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