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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穆韧不避讳任何事,进产房的时候,阿观还没生下孩子。
他坐在床头抱住她的身子,疼痛的时候,他陪她深呼吸,子宫收缩时,他陪她一起用力,他们做到齐穆笙说的,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于是,折腾阿观很久的孩子出生了。
他像阿观比较多,五官秀气、皮肤白皙,看得出来二十年后将会祸害齐焱王国的女性。
阿观累得眯上眼睛,看着刚洗完澡又是满身汗水的齐穆韧问:“怎么看起来生孩子的比较像是你?”
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小小的亲吻、大大的心疼。
“这么辛苦,咱们以后不生了,好不?”
“不要,我要一年一个,把古文观止全部生出来。”她摇头,女人忘记疼痛的能力,只比航天飞机的速度慢一点点。
“然后逼他们背古文观止?”
“我有这么残忍吗?”阿观笑了笑,然后在心底偷偷对自己说,也许,真的有。
“阿观,你忘记一件事了。”
“什么事?重要吗?”
他点头,说:“很重要、非常重要。”
她满头雾水,想不出还有什么重要事,孩子生了、老公和好了,摆明自己的人生将要一路顺遂往下走,顺遂的人生除了幸福还有什么重要事儿?
“当然有。”
“说说。”
“我要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要把你再娶回来,这次,我娶的不是叶家姑娘,而是凌家丫头,一个聪明可心、会捏陶、会赚钱、半点都不想依赖丈夫的女人。”他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这么聪明可心、会捏陶、会赚钱、半点都不想依赖丈夫的女人,居然还有人不想要呢。”她酸了酸他。
谁说,他从来就没有不想要过,但他才不会挑这时候同她争辩,生孩子的女人最大,她才刚从鬼门关前走上一圈呢。
“告诉我,想要怎样的婚礼,要多少媒聘、多张扬风光?我都能为你办到。”
她才不要媒聘风光,叶茹观和靖王爷的婚礼难道不风光?到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她只要啊她开口:“你讲过,有阿观的地方,就是家。”
“对。”这是他的心、他的承诺与誓言。
“那么我说,有齐穆韧的婚礼就是最盛大的婚礼。不要别人,只要你和我,你亲手为我掀开红盖头,你在新婚夜里与我同床,不要离开我。”
他亲亲她的额头、亲亲她的手,柔声说:“再也不会了,我不光要在新婚夜里与你同床,我要此生此世都与你同床,不让你再有机会唱孤独万岁,失恋无罪,我、齐穆韧保证,你一觉醒来永远有我陪。”
他怎么会知道?凝神想了想,她又笑了,看来他藏在暗处,享受那个“微小的幸福”挺久的。
阿观看着他,笑得有点傻气,然后齐穆韧被赶出屋里,嬷嬷们和四婢们要把阿观以及屋子打理干净,嫌他在旁边碍手碍脚。
出门前,他回头对她说:“等我,我陪你一起睡。”
阿观应下,可是这回她没做到,齐穆韧进屋的时候,她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幽幽醒转时,阿观听见姜柏谨的声音,他声音很小,但屋子很安静,于是他的话每个字都进入她耳里。
“果然还是受止息散的影响,孩子不正常,不哭不闹、眼神也”姜柏谨惋惜道。
“外公,你是指他的脑子有问题吗?你凭什么这样说,每个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不是吗?”齐穆韧压低声音急急地说。
他拍拍齐穆韧的肩膀。
“再看看吧,我只是觉得孩子不大对,也许长大会慢慢好起来”
姜柏谨还想再说话,齐穆韧却先听见屋里传来啜泣声,他慌慌张张地推开椅子往内室跑去,看见阿观满脸泪水,心疼得揪起眉眼。
他快步冲到床边,将她轻轻抱起。
“你醒了?怎么不喊人?”
阿观定定看住他,哑声问:“止息散是皇上让我诈死时喝下的东西吗?”
齐穆韧为难地点了下头。
阿观揽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对不起,是我的错,那个时候,皇帝让我选择过的,我太固执了,我非要离开你,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没有、没有,错在我,不在你,如果没有我的于心不忍,如果没有何宛心,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你不要替我担罪过,错在我,责任由我来负,你不要哭,嬷嬷们说,生完孩子不能哭,以后眼睛会不好的。”
他急急把她抱到膝间,将她拥入怀里,长长的手臂将她裹出一片安全感觉,他企图用自己的体温逼退她的泪水。
“怎么办,他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我居然没把他照顾好”她怨死自己、恨死自己,如果可以重来一遍,她一定不要喝下那杯酒。
齐穆韧捧起她的脸,视线与她相对,柔声问:“是我的错,没把你们照顾好,但我不会放弃的,外公曾经说过,每个孩子生下来时资质都差不多,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成材、有的人不行,问题出在教育。
“就算儿子的头脑真的受到影响,我也会慢慢教导他、爱护他,把他雕琢成材,你呢?你愿意陪我一起努力吗?我们都别放弃他,好不好?”
阿观的感动快要溢出来了,他说的是“不放弃”、是“我也会慢慢教导他、爱护他,把他雕琢成材”而不是说“凭我齐穆韧,难道不能护他一世”
阿观抱紧他的腰,投进他怀里,尽管她不是小女人,可是伤心的时候也需要一根擎天大柱。
姜柏谨和齐穆笙站在房门口,看见这一幕,两人相视笑了。
他们离开屋子,齐穆笙问:“外公,我侄子会好起来吗?”
这次,齐穆笙没有叫他老头子,可姜柏谨居然也没有反对他的称呼。“不知道,不过曾经有人研究过爱因斯坦的脑子,发觉即使那么聪明厉害的人,也不过用了百分之四的脑细胞,换句话说,咱们这群人大概连百分之一都没用上。”
“爱因斯坦是谁?”
“我们那个时代里,大家公认的天才。”
“脑细胞是什么东西?”
“这个是生物学的范围,你有兴趣的话,外公找个时间好好教你。”
他自称外公,齐穆笙更讶异,难道他已经不怕皇帝找上他算了,想那么多干么,想知道原委的话,再找个时间问问明白便是。
“意思是,就算侄儿的脑子坏掉一半,咱们再好好训练他另一半,也能够将他栽培成材?”
“理论上是的。”
“那么,我们还等什么?”齐穆笙笑出满脸狐狸。
齐穆韧领着阿观搬回京里,住进那个有现代化卫浴设备的大宅子。
宅子很大,大到没人性,但有两个相距不远的大院落,分别取名叫做“明月楼”、“清风苑”
大批人马回来之后,两兄弟分别住进这两个院落,姜柏谨则是挑了离药圃比较近的“灵素阁”住进去。
他们没有带太多人,除六婢与赛燕、英姨、齐古、齐文、齐止外,其余的全留在庄园内。
晓初、晓阳的爹爹们因农畜管理得很不错,阿观聘他们当大管事,一起管理其他的几处庄园,于是庄园收入渐丰,佃户们日子过得好了,阿观每年年底也是口袋饱饱。
琉芳的哥哥和月季弟弟渐成大器,阿观让他们分别管理名下的铺子。
他们没有辜负主子期待,不但让每间铺子的生意兴盛起来,短短的两年内,还开了三、四家新店铺。
搬回京城住,就免不了听见许多和旧人相关的消息。
就像已经承袭爵位的齐穆风,办砸差事、被革了职位,从此只能领着王爷俸禄过日子,仕途上再不能更进一步,不过他性情宽厚,孙姨娘已死在牢中,而他还是想办法将齐穆平从牢中救出来,予以收留。
被眨为平民的大皇子虽收下齐穆笙的接济,却把钱全花在女人身上,家里生活都快过不下去了,他不思营生,依然在屋里与人颠鸾倒凤,过着风流日子。
上个月大皇子殁了,齐穆韧得到皇帝首肯,将大皇子妃和几个孩子接回京城,就近照顾。
二皇子却是混得有声有色,生意越做越大,俨然成为晋州最大的商户;叶茹秧没了娘家支持,加上宫里选秀添了新人,渐渐被皇上遗忘;四皇子眼见东宫太子无望,在一段酗酒的荒唐日子后,认分地开始为朝堂办事,只是那年程氏肚子里的孩子被他打掉之后,再也怀不上,他又纳了几名新宠,肚皮依然不见消息。
目前别说京里,就是全国,生意最好的铺子有三成以上都在齐穆笙的手里,他的敛财功力无人能与之匹敌,他成为最有价值的单身汉,多少闺女想嫁给他,他却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阿观这个嫂子对于他的婚事没少帮忙,可那人的眼光奇高,气得阿观几次嚷嚷,再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甚至还做出结论-说不定他就是个同性恋。
齐穆韧对于当官超有能力,每回皇帝老爹交下来的任务他都能很快找到问题重点,一举打破。
他游走六部屡建奇功,同样的两年,齐穆笙让齐家成为全国首富,齐穆韧则又争回一个世袭的亲王头衔,在“礼亲王府”这牌匾挂上大门那天,鞭炮声足足响了一刻钟。
招摇啊,这个齐家实在招摇太过。
齐家事事如意,唯独齐穆韧的嫡长子齐止谦
齐穆韧并不是随口说说,他真的从没有放弃过儿子。
他让众人分层负责,外公姜柏谨负责对他用药,英姨将他的三餐照顾得很好,绿苡、红霓一天要帮他按摩全身和手心、脚掌两回,那是齐止谦最享受的时光,一面做spa一面听着她们唱小曲儿,偶尔会露出满意的笑容。
晓阳、晓初负责教他翻身、拱爬,负责鼓励他迈起小短腿,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阿观无意间说了句“人类之所以能够成为万物之灵,是因为咱们有比其他动物更为精细的语言能力和文字。”
这几句话让齐穆韧订下新计划,他在屋里每个东西旁边贴上字条,于是屋子里里外外,全贴上字,月季得一天三遍抱着齐止谦指着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念,而赛燕得在齐文的照护下,抱他到屋外认识花草植物、自然动物。
齐穆笙看着有趣,也想参一脚。
他每天早晚拉着齐止谦的手脚做运动,将外公小时候教给自己的九九表,一遍遍背给他听,他比较想拉自家的侄儿跟自己一起混商场。
齐穆韧也给儿子背东西,他背的是一篇篇的古文,在睡前抱着他,轻拍他的背,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着、来来回回背诵。
可是尽管如此,齐止谦的发育还是很慢,六个月大时仍然无法像普通孩子那样翻身,阿观心急,齐穆韧把她抱进怀里,说:“傻瓜,六个月学会翻身和十个月会翻身,对他的人生有差别吗?”
阿观当然明白没差别,可是她害怕儿子永远停在六个月再也不成长,发展迟缓的孩子她见过不少,那是父母亲心中无法消弭的疼痛。
终于,他在周岁时,会翻身了。
那天齐穆韧夸张地抱着儿子转圈圈说:“我就知道,我的儿子是天才。”
阿观真不晓得他打哪儿来的自信敢讲出这种话,不过他的乐观的确解开她心中无数隐忧。
直到一岁三个月,齐止谦才勉强能坐直身子。
那天晚上,齐穆韧乐得抱着他上上下下接抛,说:“瞧,我儿子真是了不起。”
满屋子的主子下人态度一致、心态一致,他们都相信慢慢来,没关系,都认为他们家的小少爷将会变成人中龙凤、国之栋梁。
不过因为大家齐心合力的照顾,齐止谦的确长得比同龄的孩子好,肥肥壮壮的小身子,沉得赛燕、月季进行环境文字教学时,已经抱不动,只好让齐文、齐古接手。
齐止谦的样貌一流,大大的眼睛、又卷又翘的睫毛,漂亮到让人想一亲再亲的五官,如果在现代,恐怕早就被星探挖掘,成为当红童星。
又快过年了,外头下了薄薄的一层雪。
夜里,齐穆韧抱着儿子,拍着他,在屋里来来回回走着,低沉醇厚的声音缓缓地背诵着古文观止里头的召公谏厉王止谤。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日: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谦儿,这篇文章就是教导王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非鱼肉、皇亲贵胄亦非刀殂,怎能任意宰割”
齐止谦睡着后,他不再说话,依然轻拍着儿子的背,一下一下、缓慢却让人安心。
阿观放下画笔,看着这对父子,多么赏心悦目啊。
如果谦儿是个正常孩子,如果他能够说话,如果他也能回馈众人的悉心教导
唉,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吧。
今儿个皇太后派人来请,阿观进了宫,皇太后明示暗示着要自己快点给穆韧再添个儿子,她何尝不愿意?只是他坚持啊,他坚持等谦儿会说话后再生老二。
皇帝倒是乖觉,半句话不敢多说,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为什么谦儿会是如今这副模样,所以不但不多话还封他为世子,奠定他日后在这个家中的位置。
而那位温润如水,眼里没有精明锐气,只有淡淡笑意的三皇子妃呃、不,现在是太子妃了,她拍拍阿观的手,递给她一条小手链,那是用琥珀给串起来的。
她说:“我听家中长辈说过,晚啼的公鸡才会成大器,这是隐灵大师加持过的,你回去后,把它套在孩子手上吧。”
阿观收下太子妃的好意,有过穿越经验,她相信神鬼,相信世间有他们不了解的规则,因此回到家里,她马上将手链挂在儿子腕间。
“爷。”
阿观轻轻唤人,齐穆韧回头,走到她身侧坐下。
阿观抱过儿子,亲亲他的额、亲亲他的脸,粉雕玉琢的小脸庞带着微微的红晕,可爱得教人爱不释手,有这样一张脸,谁能够不疼、不爱,不想多宠上几回。
齐穆韧环起妻儿,不管旁人怎么想,他认定自己的生命已臻圆满,再不愿意奢求。
“有事想说?”
“今儿个赛燕和齐文领着两个小丫头逛花集,他们把谦儿给带出门了。”
“什么?”他皱起眉目,可想起齐文和赛燕的一身武功,眉头又松回原处。
“幸好谦儿没少一根头发,否则回来,爷定扒了他们的皮。”
阿观笑了笑,接话道:“小丫头悄悄在我耳边回话,说铺子老板见着谦儿说,天底下哪见过这般好模样的孩子,连声问赛燕和齐文他们是拜哪座庙、供哪位神明,要拉着自家的婆子去拜呢。齐文为求脱身,随口讲了间庙,惹出赛燕一张大红脸。”
“你提到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齐古想试探月季的心思,问她想不想要一个像小少爷这么可爱的娃儿?月季气得好几天都不理他,齐古没辙啦,找上爷来求助。”
阿观靠进他怀里,笑道:“分明是郎有情、妹有意,早该帮他们两对办喜事的,偏偏碰上谦儿这模样,谁都没了心思。
“月季和齐古这事儿,是你为了欺骗我给惹出来的,自然得你来作主,至于齐文和赛燕那段,应该算是良缘天定吧,不然怎能让齐文给人家废了武功、又想尽办法恢复,这件事由我来作主,过完年,就帮他们把喜事办了。
“只不过,丑话先讲在前头,赛燕和月季我是不放的,她们成亲后,还得留在我这里帮忙。”
“知道,没有月季帮你主持中馈,你大概连睡觉都无法安稳,若是没有赛燕,你一年得少挣多少银子?
“我让穆笙把屋宅后面那片土地给买下来,开春后盖几幢三进宅子,以后给齐文、齐古、齐止他们几个住下,不过你这边,也得着手置办几个丫头的嫁妆,你要人家替你卖命,嫁妆得慷慨些。”
“知道,我是那等小气财神吗?”
“你不是吗?”
阿观认真想了想,跟着笑了“好像有几分。”
齐穆韧说道:“既然要聘工匠,我想把谦儿那边的三间屋子打通,安上地龙,再把屋子各处的墙角铺上棉花、贴上棉布。”
“做啥?”
“谦儿开始学爬了,老是在床上爬地方不够大,何况学爬不久后,就得学走,地方先安置起来,我才能安心让他下地。”
阿观叹气,怎么可能“不久”两岁了才学爬,还不知道要多久工夫才能走路。
“爷,今儿个我进宫了。”她转开话题。
“我知道,敕封谦儿的圣旨约莫这两日就会到。”
“皇奶奶希望咱们再给她添个孙儿。”
齐穆韧顿了顿,问道:“你对止谦失望了吗?要放弃他吗?”
摇头,但她明白发展迟缓的孩子就算透过教育,要变成正常人的机率并不高,他们已经做得够好,但能好到什么样的程度,她没有半点把握。
“既然如此,咱们就按着计划慢慢教谦儿,等他会说话了,咱们再给他添个弟弟妹妹。”他的口气不是商量而是定论。
阿观失笑,这个男人心志坚定,一旦做下决定便要执行到底,她能有什么意见?握住他的手,她满心感激。
“谦儿长大,一定会感激你为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