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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经过了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里,江堇一直被困在鹤来山的尼姑庵里。
在这里,她形同一个囚犯,在师太的命令下,她的一举一动被严密地限制、监视着。
她们没来由地相信她与佛有缘,并且每天不厌其烦地对她解释佛典,认为她总有一天能悟出其中道理,跳脱红尘,潜心修道。
面对师太们的训示,她总是静静地聆听,不予置评;而实际上,她的心思始终缠绕在北璇身上,挂念着他的安危,惦记他的下落
诵经声充斥整座佛院,营造出一股祥和庄严的气氛。
适逢进香浴佛的佳节,庵院的前厅从今天天一亮,便陆陆续续涌进一批一批的信徒上香祈福,十分热闹。
庵院的后院禅房中,则一如往昔地进行日课,刚刚诵完一段经文,坐在首位的师父,开始解说经文。
坐在底下的徒弟们,个个心神贯注,仔细地聆听,但就属江堇无心听授,偶然发现师太专注到无心注意她的动态,她索性悄然离开禅房。
禅房外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她循着尼姑庵的幽静院落,缓步朝正厅的方向走去。
放眼所见,偌大的中庭,已经有大批的香客穿梭其间。
她思绪又郁闷了起来。回想起来,她真不知道自己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她明明没慧根,却硬要被强迫吃斋念佛,两个月过去了,她从不记得佛说了什么,经说了什么,师太又说了什么。
幸好,师太认为她落发的时间未到,姑且让她带发修行,否则她现在已经是个光头小尼姑了!
就在此时,前厅突然骚动起来,她定眼瞥见几抹大摇大摆的人影走进,香客们自然而然地往两旁退开,让出一条路让他们通行。
香客中,不时传出不屑的批评声。
“怎么搞的,这里是清修之地,居然在这种地方搂搂抱抱的,有没有搞错?”
众人露出鄙夷的眼光,品头论足着。
“你看那名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像来上香祈福的吗?”
“勾引男人才是真的!”
男人们嗤之以鼻。在外人前面,他们总要装出正直的好形象。
女人们则对妖娆女子身旁的俊男子看傻了眼,偶尔对上他幽深的眼眸,立即羞红脸颊地撇开脸,只敢对着旁边的同伴低嚷道:“糟糕了,他瞧见我了,不晓得会不会因此对我心怀不轨!”
“看他那浪荡风流的样子,确实有可能!”
“还是别往他们那边看去。”
俊男子的强大魅力已经迷得姑娘们不能自己,嘴里虽然嚷着不看他,但视线却始终离不开他身上。
这对行径大胆的俊男美女转眼之间成了众人日光的焦点-
众人猜疑着他们的身份,但是见到他们有护卫随行,男子的气质又如此尊贵,使他们也不敢放肆认定。
“北璇,你看,我们好受注目啊!”妙龄女郎绽开长睫毛,性感而甜蜜地腻在他耳边说。
北璇露齿一笑,温暖的唇魅惑地烙在她的脸颊,格格笑道:“这全是因为你模样可人,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你就是嘴甜,专门哄人开心!”
“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调情起来。
乍然望见他嚣张狂浪的模样,江堇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她一方面对于他没死,还安然无恙地活着而感到欣喜;但另一方面对于他与他身侧的女子,却感到无比疑惑。
这女人是谁?他的新欢还是旧爱?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搂搂抱抱的?难道她为他黯然落泪的日子已经来到了?
“北璇!”
巨大的打击让她头晕脑胀,不顾一切地冲上前要问他个明白,生怕自己这两个月的心心念念只是一场笑话!
“北璇!是我!我是江堇!”
她疾步冲向他,却被他的随从伸手挡住,硬是将她隔离,她推不开他们,只能放声喊——
“北璇,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江堇!”
但他仅是走着他的路,头也不回一下,笑着、说着,与女子轻声低语,如人无人之境。
“为什么不看我一眼?你不认得我了吗?北璇!”
他体贴地为身旁的女伴点香,女子亦回以笑容,接过香拜佛,他再为自己拈香,虔诚地拜佛。
两人世界如此和谐而甜蜜,她却被抵挡在外,不得接近。心急如焚的她,追问起他的随从,冲着他们问——
“你们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江堇,是将你们少爷从山里救出来的人!你们怎么了?我明明认识你们每一个人,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认我?为什么要把我当成陌生人,”——
她不仅为什么!她真的不懂!
“不要打扰公子上香祈福,走开!”
冷酷无情的护卫,强大的手劲一挥,无情地将她推开。
她并未因此失足跌倒,反而撞人老尼姑的坏中,霎时,迎上了老尼姑不苟言笑的严霜表情。
“师父?!”
师太满脸不高兴。“江堇,其他师姐都在堂中修课,你为什么在这里?”
只见她老人家身后跟着另外三位资深的师姐,四人就这样板着一张脸,孤傲严肃地瞪视着她。
“师父,他们”
“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在这里?!”
佛门重地向来以秩序为重,严禁违反纪律。
“这里是我讲课的地方吗?”师太再问。
“不是”
师太横眉怒视,一字一句地数落起她的不是。“为什么你总是不听教?打从你进入本庵的那一天起,你的心就不在这里,别人听课时,你总是心不在焉地发呆;别人钻研高深的佛经时,你就千方百计想逃出庵,你的种种行为,都在与我公然作对,我对你的期许甚深,你却教我一遍一遍失望!江堇!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江堇锁眉低头,无法回话。
“刚刚那些人是谁?”
话锋一转,师太突然问起。
“是一个我认识的人。”
“如何的认识法?”
江堇并未深入探讨师太的语意,只是一径地向地描述他们两人的渊源,只要猜想起他可能的遭遇,她数度哽咽难语。
“苍天有眼,今天终于让我再次见到他,看见他安然无恙,我真的好开心”
师太漠然地表示:“但从你刚才失态的行为看来,我一点也不觉得你是开心的。”
江堇愣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似乎不记得我了”
就在转眼之间,事情毫无道理地变了调。
师太说:“你们的事情我不想多加了解,可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一件事?”
“今天我就派人通知你的家人,请他们将你带回。”
江堇怔住。“你要放我回去?”
“我不是放你回去,而是请你务必回去!”她面无表情。“像你这种俗世之人,继续留在庵中只会破坏庵中修行,你非离开不可!”
师太话一说完,便领着师姐掉头离去。
江重错愕地哑口无言,连眨了好几回眼,还始终不敢相信自己被逐出尼姑庵的事实,只能呆站在那里,看着她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上次是“路上小心”这次是“一路顺风”江堇就这样被送上回家的路程。
与师太、师姐们没有离情依依,也没有依依不舍,或许就如师太所说,她们全是一群看破红尘之人,关于人间的聚散自然参透。
纵然如此,江堇始终都有一种感觉,师太会让她走,似乎是借题发挥,故意放她离去。
千山绿水间,不断有细微天籁传进马车,江堇表情十分平静,但心里却波涛汹涌。
她终于摆脱了那间牢笼,从这一刻起,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过前提是她得逃离这两名仆人的监视。
思及此,她抬眼直目望去。“说吧,这次是谁派你们来接我的?大概又是黄氏吧?没把我彻底铲除,她绝不会有放下心中大石的一天。”
仆人赶紧摇头。“你猜错了,小姐。派咱们来接小姐回府的,是老爷。夫人她与几个同伴一起到邻省出游去了,不在府里。所以这次并非夫人派咱们来的,你大可安心。”
“这么说她不知道我被‘请出’尼姑庵喽?”
“她不知道。”
江重的嘴角登时扯出一抹讥笑,她优雅地伸手抵着窗口支颐。“那太可惜了!”
“可惜?!”
“否则它一定气得直跳脚。”歇斯底里地乱发疯一场。“不过也没关系,她总是会知道的。”
不宜干涉她们两人的事情,仆人们没人敢搭腔。
“总而言之,请小姐这次务必合作点,让我们将你安安全全送回府中,可千万别再愚弄咱们,半途逃走了!”
江堇耸肩,一脸她不会逃走的台柞表情。
仆人霎时安心了不少,不料心情才稍微放松下来,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忽而传来,定睛一看,如出一辙,她又抱腹痛叫了!
“小姐,你怎么了?”
经过上次的教训,这次仆人格外小心。
“哎呀!我的肚子好疼呀!”她立刻呻吟大叫。
“疼?怎么样的疼法?你该不会又是在骗人p巴?”
仆人又惊又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江堇按着肚子哀叫不已,颤着嘴唇道:“我看起来像在骗人吗?哎呀,好痛啊”“怎么会突然痛起来呢?你前一刻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的五官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扭曲,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我想八成是尼姑庵的师姐在我的斋菜里动手脚;自从我进到尼姑庵开始,就一直有人看我不顺眼,一定一定是她们故意整我!”
“那怎么办?!”
“算了,算了,你不要管我,反正上次我骗过你们一次,这次你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下去解急,就让我痛吧!痛死了也是我活该!”她故意反省起自己。
“小姐”
仆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为难成一团。
他们一边想相信她,一边又不敢相信她,毕竟她太聪明了,他们哪晓得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忽然间,她大叫——
“停车!”.
事态紧急,忍不住了!
由于她这声叫得太突然,驾车的人反射性地刹住马车,一头雾水地探头回问:“出了什么事?”
“小姐她”
江堇抢白。“我的肚子好痛,忍不住了!”
说罢,她便在仆人有所反应前,急速跳下车厢。
同样地点、同样路径,这里正是她上次逃脱的地点,于是一下车后,她立刻熟悉地朝着树林里钻去。
肚子痛?没错,她就是故伎重施,惟有如此,她才能再见到北璇,否则一旦回到江府,她恐怕又将回到任人摆的命轨。
两名仆人立刻察觉不对劲。“小姐!”
两人跳下马车,直追上去。
由于昨天刚下过一场滂沱大雨,整条小路变得湿滑无比,江堇的脚下满了脏泥巴和污水。
尽管如此,她仍奔跑不迭,尤其是身后不断传来喊叫声,更教她使尽全力地跑。
周围不停有枝叶打在身上,曲折回绕的茂密叶林,已令她失去了方向感,她不断地拨开枝叶,却又不断地陷入另一丛叶林里,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浅,耳畔鼓噪着巨大的心跳声。
一个不小心,她的脚踩人泥泞中,马上滑倒在地。
她奋力地想爬起,但另外一边的力量来得更快,转瞬间,一双手扣住她的双臂将她从地上拉起。
“可找到你了,小姐。”
她被两名仆人找到了!
江老爷端坐在椅中,面色凝重地听着两名仆人报告事情经过。
坐在花厅一隅的江堇,已有心理准备,猜想爹爹即将大发雷霆大骂她一场。
但没想到他在听完仆人的描述后,只是缓缓地说:“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是的,老爷。”
两名仆人恭敬退下。
“至于堇儿你,也回房将自己梳洗梳洗。这一路上你也累了,就好好地休息。”
江堇不敢相信,冷着脸色问:“你不责备我吗?”
“罢了。”
江老爷闭目挥手,自顾自地端起桌上的茗茶晶着,看来真的毫无责怪她的意思。或许,他也骂累了。
江堇狐疑地起身,正欲举步进到内院之际,花厅外却抢先传进黄氏青天霹雳的呼喝声——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不过是和几个妇人一起出游几天,没想到一回来居然发现江堇在府里晃来晃去,着实有如五雷轰顶。
“尼姑庵呢?你为什么没在那里?’’她激动地冲进花厅,目光炯炯地瞪着江堇质问。
见她除了身上脏了点外,模样似乎没改变,尤其是那头乌丝依旧乌黑漂亮,那些老尼姑竟然没为她落发,那这几个月在尼姑庵不就白待了吗?
江堇哼的一声把脸撇开,拒绝理会,态度傲得不得了。
“老爷——”
“行了,别喊了!”江老爷打断她。“是尼姑庵的师太要求把她送回来,你别再大惊小怪了!’,
“这怎么可能?”黄氏继续尖锐地嚷嚷。“肯定是她自己逃回来,然后谎称是师太的指示。她这心里天生一肚子坏水,事情一定不简单,你赶紧派人将她送回去!”
“事情确实如此,师太认为她尘缘未了,不适合继续待在清修之地,以免扰乱庵中的祥和之气,阻碍其他师父的修行,所以决定将她送回。”
“言下之意,她不能再回去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黄氏瞥见江堇弯着嘴,好不得意地笑着,一口气更是咽不下。“这怎么行?那你要如何安置她?该不会要让她留在府中吧?”
“只能暂时如此。”他也别无他法。
“你怎么能够让她待在家里呢?尼姑庵回不去,可以再将她送往其他地方,家里的亲戚那么多,总有愿意收留她的一户!”
哪里都好,就是别让她看见她!
江老爷有些迟疑。“但是,夫人,我们在她小时候将她远送,可以说是为了让她多读点书。可现在她大了,已经不能再用相同的理由将她送走了!”
“有何不可?”
“会让外人看笑话,引起蜚短流长。”江堇辱骂他的话,深深烙在他心里。“我是堂堂的地方命官,岂能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不然怎么办?”
江老爷蹙眉摇头。“我不知道。”
“那好,把她嫁了!反正沈家的儿子一直对她有意思,就许了这门亲事,让她出嫁!”
江堇怒问:“你说什么?!”
黄氏道:“师太说你尘缘未了,就是指你贪恋男女之情,既然你春心大动,把你嫁了,正巧了了你的心愿!”
“但你要我嫁的,却是一个游手好闲、不知长进的恶少!”
她认识她说的人,正是乡间有名的恶霸之徒,整天无所事事、四处惹麻烦。
江老爷也有意见。“恐怕不太适合。姑且不谈其他,你都曾因为篁儿救过王爷之子,而受到不少的赏赐,现在堇儿一回来,你就迫不及待要将她嫁出去,这样未免太过分了!”
江堇的眉心登时蹙起,心中一片阴霾。这么说来北璇后来的确被人救起了,并且也记得她没错,但既然如此,为什么在尼姑庵不认她呢?为什么要和她形同陌路呢?
“还提什么王爷之子,人家已经爱上别人了!”黄氏接道。“你的女儿又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大美人,人家哪记得她?”
江堇惊骇地蹙眉。
黄氏瞥见她的表情,尖声讽刺。“你难不成以为人家会留恋你吗?少在那里发春秋大梦了,瞧瞧自个儿的样子吧!给人当下女擦鞋还不够格呢,小骚货!”
江堇一颗心跌到谷底,整个人僵在那里不能动弹。
“我在你这年纪时,已经清楚人情世故了,从不敢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你啊,真是不知羞”
黄氏苛刻恶毒的言语,一句一句骂到了江堇的心坎,教她难堪至极,却也让她记起北璇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身旁确实多了一位美若天仙的俏佳人。
她比不上人家的美,也比不上人家的艳,更比不上人家娇滴滴哄北璇开心、赖在他身边的妖娆模样。
她居然妄想他记得住她什么?她怎么那么傻?
天啊,她怎么那么傻!
江堇伤透了心,她的世界自此天崩地裂,残毁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