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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昭深知北方汉子知情重义,若再拒绝恐会伤了歏善的好心。眼下时间紧迫,谷昭不再推辞,收起令牌,抱拳道:“那就多谢大将军了,兄弟先行告辞。”
歏善执意送二人至城墙上,派人绞起吊篮。谷昭二人乘篮直下,下到地面,回首遥遥一拱手,道别歏善。往前路眺望,此山原本有参民和土著猎人踩出的一条羊肠细路,但是被大军封山后,因久无人踩踏,早已荒草齐腰,看不出原来面目。二人只得沿着参奴消失的林隙前进,沿途古木参天,林荫蔽日。手臂粗的树藤,如同巨蟒在林间纵横缠绕,遇到过于密集的地方,谷昭便挥动参铲开路。谷昭的参铲前端为铲,后柄中空内旋藏匕首,通体玄铁打造,比得上兵器。这是参党必备的装备,参党挖参时用前铲,若遇强盗便反过来,把匕首旋出,倒拧于铲柄上,便如同二尺多长的一把箫剑,用来防身。
二人在林间穿行。到了夜间,谷昭找个避风的矮石崖,在其下侧支起帐篷,叫绿笛儿进去休息。自己则横卧在石崖上仰望苍穹。此时,皓月当空,明月引起谷昭无数感慨,回想数年来奔波于江湖,做了无数惩恶扬善之事,却并未得到天下人认可。反倒恨他的人不计其数,一颗心真是伤痕累累,自己真的已经倦了。眼下佳人在侧,不管多苦,总有说不出甜蜜,自问生平从未有如此惬意之时。以前是满脑子打杀,现在却一肚子柔情,难道这便是人言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绿笛儿在帐篷里,也是辗转难眠。从前在江南水乡乌篷船上,众雅士赏风吟月,谈笑弄笛。日日诗情画意,视名利富贵如浮云,从未有任何羁绊。如今不同了,这半年多来,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被那个青色身影缠绕。为了这个身影,她甘愿放弃毫无羁绊的优雅生活,甚是做出背叛结拜姐妹的不义之举。她为他做了这么多,那个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她呢?转念又想,遇见雨侬后自己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向她解释呢?姐姐会不会原谅我呢?想起雨侬便越发睡不着,心乱如麻。
这时只听谷昭在巨石上似乎快意至极,口中轻吟道:“落拓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绿笛儿心下更恼,我为他烦恼的睡不着觉,他竟在想着其他女子。不由重重地“哼”了声。
谷昭听见,立即住口,从崖上探头下看,见并无动静,刚要缩回去。不料,绿笛儿在帐中道:“你在扬州快活得很吧,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扬州弱水三千,不知是哪个女子让你如此魂牵梦绕?”
谷昭立觉酸气扑面,忙道:“姑娘想多了,在下去扬州办案到是有过几次,可从未久驻,适才仰望星辰,心下惬意,便想起杜牧的这首‘遣怀’。不过,在下跟杜牧不同,在下从不去那花柳之地。”
绿笛儿醋意更甚,怒道:“你去没去过别人怎么知道,你一惬意别的不想,却单想起这首诗,只不知是前两句令你遣怀呢?还是后两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令你难以忘怀。”
谷昭这才知道引发酸气的根源,忙陪笑解释道:“绿笛儿姑娘,在下吟的前两句,却不是要对杜牧的后面两句。在下终日奔波于江湖,有一年行至鲁国故地,姑娘当知文坛自有‘齐风鲁韵’一说。鲁地更是文化之源,那里民风重文轻武。人称,三人能文,六人能书。就是说三人中必有一人擅写文章,六人中则必有一人兼擅书法。谷某到鲁地办事自然少不得瞻仰先贤遗风。一日,在‘孔夫子闻韶处’旁的一座古碑上见到一个叫庵的人续改的杜牧遣怀,甚合吾意,姑娘请听:
落拓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一生总为痴情故,
山河红颜两零仃。”
这话一出口,绿笛儿那边马上烟消云散,笑道:“续得好。”
谷昭见此诗有拨开云雾见日出之功效,不禁对那鲁国庵人,敬佩有加。
绿笛儿道:“一个是花花心肠,一个却是痴情好男儿,不论结果如何,字里行间便看出做人的天差地别了。”
谷昭暗咋舌头,心道:女儿心,海底针,惹不得。一时无心之语,差点引发一场“战争。”嘴上道:“其实,在下钦佩杜牧的小节不拘,大节坚贞的顽世洒脱的态度。但并不代表欣赏他所有的为人处事。”
绿笛儿问道:“那么,有没有诗文人品俱和你意的呢?”
“这个嘛姑娘可曾听过僧贯休此人,此人诗赋流传不多,但在下却极为欣赏:
贵逼身来不自由,几年辛苦踏山丘。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莱子衣裳宫锦窄,谢公篇咏绮霞羞。
他年名上凌云阁,岂羡当时万户侯? 说到做人吗,此人刚直不阿。当年僧贯休因避黄巢之乱,欲效仿先贤智者投奔明主建功立业。来到越地,将此诗呈给吴越王,以求晋见。吴越王一见此诗,果然十分赞赏,但是又嫌‘一剑霜寒十四州’一句气象不够,没法体现他的远大志向,让贯休改‘十四州’为‘四十州’才考虑见他。贯休听说后,吟诗四句回他,‘不羡荣华不惧威,添州改字总难依。闲云野鹤无常住,何处江天不可飞?’吟罢飘然远去,从此隐世不出。光凭这‘富贵不能yin,威武不能屈’的气节,谷某便钦佩有加。”
绿笛儿静静听完,道:“没想到谷大哥你文武双修,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文章典故也如此精通,小妹最佩服的便是你了。”说完,黑暗中脸已羞红。谷昭那边一时语塞,老脸亦觉发烫。
第二日,二人早早起来,开始艰难的寻参之旅。一连几日探索,一无所获。眼见又迎来一座白头山,谷昭打算二人凭借轻功,专挑那连野兽都难以行动的路线前进。便找了个最高的古树,施展轻功跳上树冠,观察一下四周情况。这一看才发现,前方不远出有一片不大的草地,竟然围满了士兵,似乎出了什么大事。谷昭带着绿笛儿赶至空草地。那些士兵看见二人,立即包围过来。谷昭将金牌一亮,立即好使。一为首的将官,过来施礼道:“阁下既有大将军令,想必是歏善大将军派来的了?”
“正是,不知将军在此何为?
“你有所不知,这里面便是迷子林,据传说万年参王便是这里发现的,故大将军下令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进入。”
话音刚落,陡见人影一晃,眼前俩人已经消失无踪。那将领还以为见了鬼,揉揉眼问手下:“我刚才和谁说话?”
手下乖乖道:“一男一女。”
那将领诧道:“人呢?”
谷昭怕那将领罗嗦个没完,知道终于找对地方了。一时兴奋,拉着绿笛儿施展轻功狂奔了半个时辰。然后,他们便明白什么叫迷子林了。
果然,迷路了!
就在谷昭二人进迷子林时,白头关外又来了一男二女。正是白筱天和红泠、竹叶儿二女。他们动身晚些,再加上俩女人事儿多,所以迟迟方至。
此时关外聚集遇阻的人数近万,叫苦连天,骂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三人被阻隔人墙之外,遥遥看见城头高及二十余丈,城墙上隐约有“白头关”三字。人海拥挤不堪,往前走一步都很困难。红泠见旁边有一手持参铲,背小竹筐的蓝衣妇女,便问道:“这位大姐,这里为何如此拥挤,怎们都不过关?”
那妇女气道:“过关?怎么过?你没见朝廷已经派兵封关了吗?要么,你去文闯,答对三道题便可过关;要么硬闯,你看到没,城下已经连射带摔,死了数十人了。作孽哟。”
红泠闻言气道:“真是霸道,难到就没有人能闯过关的吗?”
那妇人旁边的虬髯汉子道:“据说三日前,曾有一男一女文闯关成功,他们是真正的参民,对采参之道有极高的造诣,歏善大将军特准放行。”
竹叶儿道:“那二人什么模样?”
“我夫妇二人亦是今日才到,俱是道听途说,不曾亲见,不过据说那一对男女,男的似乎是我女真族儿郎,女的却是一身汉人装扮,清丽出尘如仙子。”
“啊,定是大师兄。”红泠手舞足蹈地看着师傅,白筱天带着斗笠,微微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
白筱天此时心下琢磨:昭儿选择文过,定然是为了身边的女子。我眼下带着两个女子,硬闯怕是不好办了,不如亦来个文过。须知,谷昭采参之术俱是白筱天传授,谷昭尚且能过,白筱天心中更是信心十足。
正想着,前面一片惊呼声打断了他的思路,白筱天寻声望去,只见百丈开外的城墙前,两条人影,一灰一紫,急速冲至城墙下方。紫色人影纵身上跃至三丈处,升势渐缓,那灰色人影如大鹏展翅紧跟其后向上跃起。紫衣人力尽之时正好一脚踩在灰衣人肩头,出奇的是两人并未下跌,那灰衣人如同一只壁虎紧紧贴附城墙之上。众人齐声赞道:“好!”都不明白这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葯,城头黒旗箭手张弓搭箭,心道,又来送死的了,看那俩人姿势,一箭真正好来个对穿。纷纷瞄准在上的紫衣人。但闻一声令下“嗖嗖嗖”之声不绝于耳。城上箭如雨下,众人心都悬到嗓子眼,替那二人担心,此刻那二人就算想跑也来不及了。
只见紫衣人不慌不忙,从后背抽出一把银伞,迎着箭雨撑开。一阵急促的当当声,如冰雹击打瓦砾。紫衣人将伞一旋,落箭立时受反震乱飞。靠着城楼近的人士多有涉及,人群惨呼不断,轰然后退。然而,人群过于拥挤,退不得几步,便已有人踩踏。这时反倒没人再担心那二人安危,全都暗咒二人快被射死,省的被流箭误中。趁着人群騒动,白筱天一手一个,抓紧二女从人墙之上踩着众人肩头急速向里层飞去。众人被人浪挤压,哪里还能顾得肩头。白筱天只提一口气便已飞至距离城墙不足二十丈。这里看得真切,只见那灰衣人施展壁虎游墙功,肩头驮着一人,冒着箭雨,不退反进,正向上游去。
竹叶儿没见过这等功夫,问白筱天:“白伯伯这是什么功夫啊?灰衣人活脱脱好象只大壁虎。”
白筱天道:“此乃壁虎游墙功,原算不得什么绝学,但在此时此地,却是最好用的轻功。此壁虽高,却也难不住寻常武林高手。但是,此人却肩负一人百斤的重量,再加上这些黑旗弓手的箭雨击打于伞上的压力,他所肩负的力量何止几百斤?这二人光凭此功力便已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了。”
竹叶儿道:“那女的也这么厉害吗?看不出,她只不过站在肩头撑伞吗,要是我也没问题,撑伞能费多大劲?”
离得近了,方看出那紫衣人身材婀娜,显然是个女子。
红泠一敲竹叶儿脑壳,教训道:“你这呆瓜,看不到她撑的伞只是寻常的油纸伞吗。要不是有高强的内力挥动此伞,她就是撑铁伞,也早被洞穿了,你光看看黒旗箭手射的箭,虽被格飞,余势依然能飞出十余丈洞穿人臂,便可知黑旗射手的威力了。”红泠指着前面一个误遭流箭的人说。
竹叶儿此刻才服了,伸出舌头,做个鬼脸,调皮地道:“待会铃铛你站到白伯伯肩头也这样闯关,别忘了在白伯伯腰上拴个绳子。”
红泠诧道:“拴绳子干嘛?”
竹叶儿道:“当然是给妹妹我拽着啦,就你妹妹的功夫,也只有拽绳子的份了。”说罢,露出副苦瓜脸,自怨自艾。
“哼,谁叫你练功不努力,知道什么叫‘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了吧?”红泠一副人五人六的样子。
这姐俩全没悲苦之心,不论何时何地,总能苦中作乐,一有机会便贫个没完。
说话功夫,只见那灰衣人已经游移到离城头只有三丈不到的距离。陡听他大喝一声“呔!”运起一臂,朝城墙插去。城墙乃是千斤条形巨石垒成,那灰衣人一拳,击在条形巨石中间,竟然一拳没入。就势手掌抓在凹坑,左臂托起紫衣女脚底,用力向上一举。那紫衣女就势双腿一屈,腾身而起,距离城头尚有三丈,凭借灰衣人一托之力,翩然跃上城头。城头箭矢纷纷射来,紫衣人油伞微合,整个人半掩于伞下,黑旗箭纷纷落空。
城头哗乱,歏善急忙探头观看。正好见到如此惊险一幕,不禁道了声:“好家伙,武闯到此的,这是头一个。”紫衣人甫一落地,黑旗箭手怕误伤自己人纷纷停射,城楼内涌出数十持刀士兵,将紫衣女团团围困。这时,那个灰衣人如鹰击长空,展袖凌于城墙之上。双手一挥,这些身经百战的甲卫便纷纷东倒西歪,和紫衣女背对站于一处。士兵如潮水般迅速围拢二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并不进攻。二人稍作喘息的功夫,只见城楼上兵墙如潮水分开,众星捧月般现出一员将领。正是歏善。歏善犹为赏识英雄豪杰,拍手赞道:“二位好功夫,终于有人武闯至此。这才爽快吗,前面那些文过的实在无趣。”
紫衣女一方丝帕遮面,闻言秀眉微蹙道:“那些人是何时过的关?”
“呵呵,他们三日前便已进入。”
二人闻言,俱为之一震,四目相交,似乎要准备动手突出重围。歏善立即道:“不过有个人接下本将军一箭,反手掷回,飞行四十余丈尚射穿本将一员卫士。不知阁下能否接下本将一箭,倘若接得,便立即放行。”
那灰衣人傲然道:“这有何难,尽管朝咱家射来。”
歏善一招手,手下早已将五石巨弓拿来。歏善立于城楼之上,弯弓搭箭“嗖”的一箭,箭势去如流星闪电,直奔灰衣人。那灰衣人袍袖只一扬,利箭便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灰衣人朝紫衣女一使眼色,旋身一甩,一道寒芒电射歏善。同时,二人提身向内城墙跃下。歏善身前卫士眼见寒芒飞向歏善,纷纷拼死站在歏善身前,以身挡箭,但见寒芒从第一个卫士胸甲投入,连续射穿八个卫士,直至第九个卫士胸甲前,终于力衰停住。箭尾犹自被内力激地嗡嗡颤抖。歏善等人俱瞠目结舌,待回过神来,朝二人远去方向喊道:“好汉留名!”
但听,远远一声厉喝:“某乃秦付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