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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玫瑰花,拎着许多吃的东西,在森林公园的门口王一犹豫了。这座城里最大的森林公园在她家和学校之间,王一常常步行通过公园去上班。但现在她拿的东西实在太多,最主要的是她想一个年纪不轻的女人抱着一束玫瑰在公园里走,似乎有点扎眼。
但她还是买了门票走进了公园。每当她有烦心事时,她都会跑到森林公园从古树下找到慰藉。看着一棵棵百年的参天古树,她觉得自己那么渺小,是一个和永恒无关的小生物,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值得过分烦恼呢?也许只有自然界的某些东西才能最大限度地与时间相伴接近永恒。
今天,她没有在任何一棵树下驻足,她觉得上班前的那点不悦差不多已经消失了。她宁可快些赶回家做饭。但是接近出口时,她还是感到深深的遗憾从心底涌起。她曾希望丈夫能和她一起来这儿散步,哪怕不是常常。他的确陪她来过几次,但后来便丧失了兴趣。他说,结婚前走了差不多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精神都耗尽了,现在该喘口气了。她很想问丈夫是不是还爱她,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结婚以后就不要坚持继续革命了?丈夫说要坚持,但宁可以另外的方式坚持。比如,把头放在她的腿上,再把腿放到沙发扶手上。总之,王一清楚地感到,她将永远一个人在这里散步,直到她走不动的那天。
回到家,王一环视了一周门厅,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甚至小偷也没来。平时她常常一个人先回家,但没有今天的感受。此时此刻这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三居室让她觉得那么旷凉。也许她觉得至少在今天,丈夫应该早点回家。王一走进卧室换衣服,莫名其妙地又想起早上的那通电话。她决定给尹初石办公室打个电话。
“小邓么?”电话接通后,她问对方。
“我姓王,请问找哪位?”
“对不起,听错了。我找尹初石。”
“尹老师不在。”
“他去哪儿了?”
“他没说。”
“他什么时候走的?”
“一点多吧,您是谁啊?”
“我是他妻子。”
“啊,您好,我是刚分到报社的,姓王。叫我小王吧。”
“他过一会儿能回来么?”
“恐怕不能。他肯定今天下午有什么事。本来部里下午要开会,尹老师把会挪到明天了。”
“好吧,谢谢你。还有,你可不可以给他留个便条,告诉他回家吃晚饭。”
“没问题。我把条子放到他桌上。”
“再见。”
放下电话,王一的头脑立刻变成了一张奇怪的城市地图。这张地图显示的都是城市的幽静所在:公园、咖啡馆、安静美丽的街道、空旷的广场她有种预感,她的丈夫此时此刻正在其中的一处,而且不是独自一人,他甚至为了这次约会动用了部主任的职权。
王一离开卧室,找出那只透明玻璃花瓶,她先看了一眼瓶底的一行英文:areyousure?这个花瓶是她在美国进修时带回来的。她买它并且千里迢迢地带回来不是因为它美丽,而是因为这行字:你肯定么?她觉得眼下这行字直刺她的眼睛,仿佛在谴责她无异市井妇人。于是她多少有些释怀,着手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她相信丈夫会回来吃晚饭的,无论他此时此刻在哪儿。
五点四十分,尹初石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家门,随着炸鱼的香味,他看见餐桌上的玫瑰和平时不常用的米白色的绣花台布,第一个反应是来客人了。但门口并没有外人的鞋,他恍然大悟。
“初石,是你么?”王一在厨房里不肯定地问。
尹初石没有回答妻子,轻轻带上门,来到大街上。他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去中心街。他坐上了出租车,脑子里开始盘算送给妻子一件什么样的礼物,为了结婚十三周年纪念。
已经快到商店打烊的时间,店里人不多。尹初石在化妆品箱包柜台浏览了几圈,并没有发现适合的礼物。突然他奔上楼梯,来到二楼的首饰柜台。
三年前,当他和福建那位女记者缠绵的时候,就动过给妻子买个戒指的念头,也许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吧。但最终还是没有买,他觉得这样的逻辑关系很可笑。他并不爱那个女人。他选了一个18k镶红宝石的戒指,六百八十元。付钱时他犹豫了一下,倒不是嫌贵,他给王一买礼物还从没嫌贵过。只是他突然想起今天下午曾与他见过面的另一位电视台的女记者。她是他见过的惟一与名字吻合的女人,她叫小乔,好像除了她,没人再适合这个名字。她不是很漂亮,但是很难让人忘记。
“天呐。”他轻叫了一声。服务员以为他忘带钱了,停住了包装动作,看着他。
“包好,包好。”尹初石说,并在心里骂自己愚蠢。他和今天下午这位女士之间所发生的那么一点点感觉上的火花儿,不足以成为他给妻子买戒指的动因。“我真完蛋了,给妻子买个戒指用得着东想西想的么?只要我愿意,任何时候我都可以给她买个戒指,她是我妻子啊!”他在心里又责备了自己一通,随后离开了商店。
尹初石又一次回到家时,餐桌已经摆好,围绕着玫瑰摆好了三个菜。他脱鞋时,王一端着最后一道菜——糖醋鱼走进厅里。
“真有口福。”王一先开口。
“我有个好老婆。”
“刚才你回来了?”
“没有。”尹初石为自己想都没想就撒谎,心里难过一下。“刚才我炸鱼时好像听见门响。”
“错觉。”
“你从哪儿来?”王一想知道丈夫是不是看见留条才回家吃饭的。
“外面。”
“没回办公室?”王一解下围裙,坐好,等着尹初石开葡萄酒。
“没有。小约今晚不回来了?”尹初石似乎不愿就他的行踪多谈。
“不回来了,就我们两个。”王一说“你干吗不问问,我为什么做这么多菜,为什么买花?”
“我干吗要问,我又不是脑痴。”
王一笑了,为丈夫说出“脑痴”这个词感到意外。
“你开始说大街语言了。”王一说。尹初石将酒倒进高脚杯,红葡萄酒好看的颜色引人胃口大开。
“大街语言伟大着呢。”
“今天下午去见什么人了?把安排好的会议都取消了。”王一笑眯眯地说,存心开个玩笑。但尹初石却有些不高兴,因为王一在他背后打听。
“打听这事费不少工夫吧?”尹初石不高兴地说。
“我只是偶然听说了。”
“偶然?怎么没听说别的呢?”
“你怎么了?好像心怀鬼胎似的,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下午给你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让小王告诉你回家吃饭,他顺便说你取消了开会。”
“你真蠢。”听王一这么解释,尹初石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今天我能不回家吃晚饭么?”可是他话音刚落,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为自己的虚伪。
“我想你今天下午见的那位重要人物肯定是”王一端起酒杯说。
“是什么?”
“我等你的回答呢!”
“肯定是”尹初石故意拖着长腔。
“是”王一也学他。
“是大老爷们。”尹初石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好了,说点什么吧?!”王一说。
尹初石也举起杯子,但是心里突然乱了。在结婚十三周年纪念日上,他接二连三地撒谎。他甚至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撒谎,每件事他都可直接说的,王一也不会因此生气的。可他撒谎了。在这样的情绪下,他不知道该对这十三年的婚姻说什么,他脑海里所有的与此有关的词汇都像出海的帆船,隐遁在大海的尽头。他看见笑意一点一点地从王一的脸上滑开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说。
王一并没有和他碰杯,而是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你甚至对结婚纪念日无话可说了。”王一说着泪水涌上了眼眶。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尹初石拉过王一的手握紧“在刚才那个瞬间,我思绪很乱。我们结婚十三年了,这不是很好表达的感情。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也是正常的。别生气。”
“好吧,我不生气,我只是很伤心。”王一一口干了自己杯中的酒,看着自己做好的菜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别这样,你总是挑更厉害的伤人话说。别这样。”
“我伤人?你甚至对结婚纪念日连一句祝福的话都说不出来。让我说什么呢?”王一说完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不要总是在这样的字眼儿上做文章,你是大学教授,不觉得你太孩子气,太无聊么?”尹初石火了。
“一点儿也不觉得。”
“烦透了。”尹初石的手碰到了酒杯,一片殷红在台布上移动着,扩散着。这让他想起了小乔丝巾上的血迹。
王一又抓过酒瓶,尹初石一把夺回来。
“够了,别闹了。”
“嘘。”王一将食指放到唇边“此时无声胜有声。”
“天呐,我们别吵架,行么?别在今天吵架行么?”尹初石恳求着。王一为尹初石的诚意打动了,两行热泪滚了下来。但她深深地点了点头。尹初石又一次握紧妻子的手。
两人重新举杯时,楼上传来一声巨响,使人想到一个沉重的东西爆裂了。两人不知不觉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看着屋顶。
楼上住着一对结婚七年但拒绝要孩子的夫妇。丈夫贾山是尹初石的大学同窗,现在报社的同事。妻子吴曼是个医生。他们常常吵架,吵架砸东西也是经常的。但像今天这样的巨响,他们不敢掉以轻心。这一单元的邻居,除了他们,谁都不会去贾家劝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人们都失去耐心了。还有一些事也超出了邻居的理解能力,这对总是吵架的夫妻在楼梯,在楼前,甚至在大街上,经常搂腰搭背的,比那些不吵架的夫妻还亲热。因此,私下里有不少人管贾家两口子叫神经病。
尹初石和王一等待着新的动静,然后判断这次吵架的“规模”是否需要他们都上去。一阵寂静过后,又传来玻璃器皿在地上粉碎的声音。尹初石会意地看了王一一眼,王一点点头。尹初石穿鞋上楼,他想不好,刚才那阵寂静里这两个人在干什么。
尹初石好不容易敲开贾家的门,走进客厅就看见了摔在地上的电视机。这是刚才那声巨响的来源。贾山和吴曼两个人铁青着脸,分别站在房间的对角。互相怒视着。尹初石笑了,刚才那会儿的寂静里,他们就在干这个:怒目而视。
“得了,贾山,收拾一下吧。”尹初石故作轻松地说。
贾山一言不发继续怒视着自己的妻子,好像刚才他根本没去给尹初石开门,现在屋里也没有这个人一样。
“吴曼,你给尹大哥一个面子,下楼去跟王一呆会儿。”尹初石又对另一个说。“不是那么回事,我要是走了,他会以为我怕他。”吴曼说。
“他怎么那么以为,开玩笑。”
“他就会这么以为,他根本就狗屁不懂。”
“你他妈的懂?”贾山骂了一句。
“你说话少跟我带嗦儿。”吴曼威胁说。
“我就带了,你怎么样?”
“你再说一遍?”
“你他妈的!”
“你真是个英雄,这回在你同事面前可赚面子了。”吴曼说着拉开写字台的柜子,拎出照相机举在手上,然后大声说:“你有种再说一遍?”
尹初石认识这架f3尼康相机,出于一个专业摄影工作者对优秀摄影器材的尊重,尹初石拼命也要保护这架相机。他冲过去,用自己的手护住相机。他也试图去夺,但吴曼没深没浅地往后闪,尹初石怕她把相机撞到墙上,只好放弃夺过来的打算。
“贾山,你服个软儿吧。”尹初石快要哀求了。但他回头看贾山时,倒吸了口凉气,贾山双手高举着127录像机,像炸敌人工事的董存瑞,一脸正气,一脸无畏。
“你试试?”贾山说。他已经巧妙地转移了刚才的主题,进入新的对峙;不是他有没有骂人,而是谁有种先摔手里的东西。
“你试试。”吴曼毫不示弱,说得不卑不亢。
“贾山,你他妈的大老爷们,长点脑子,千万别胡来。你知道相机坏了多难修。我跟你说,修f3,只有北京一家店能修。贾山,你冷静点儿。”尹初石一边说一边双手护在吴曼的双手外面。
贾山和吴曼都不再说话了,但仍旧高举着手里的东西,彼此怒视着。贾山举的录像机很沉,有时免不了摇晃一下,但也坚持着最高的高度。
尹初石发现一触即发的危险过去了。他腾出一只手,给王一打电话,叫她马上上来。他很高兴他最后进门时,没把门锁上。
王一进来时吃了一惊,六只手都举在空中,仿佛是对世界末日的表决。尹初石对王一使了个眼色,王一走到贾山跟前,轻轻地从贾山手上拿下录像机,放到写字台上。与此同时,尹初石也从吴曼手上拿过相机。贾山突然蹲在地上大声哭起来。尹初石发现,吴曼眼里也盈满了泪水。他搂着妻子的肩膀,拿着相机,离开了贾山和吴曼。回到自己家,他先把相机放到卧室的衣柜里,然后抱住王一。他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妻子。不一会儿,就闻到了妻子身上的油烟子味。
他想起了戒指,找出来戴到妻子的手上,和他预想的一样,尺寸很合适。可是妻子吃惊的表情让他失望。她好像在问,他是不是疯了。结婚纪念日买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一直都想给你买这只戒指。”他说的是心里话。
“都怪我没气找气。”王一又一次投进丈夫的怀抱。
“咱们吃饭吧。”
晚上,尹初石和王一回到卧室。他问王一想不想看电视,王一说不想。于是尹初石关了灯。黑暗中,他十分感伤。十三年前的这个晚上,他躺在这个女人的身边,她的脚扭伤了,他不能跟她睡觉。但他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激动心情,对生活充满了憧憬,真像一个站在生活起点的年轻人。不过十几年时间,这个夜晚,他居然庆幸自己不必因为丈夫的义务而去跟妻子睡觉。他感谢他们共同保有了十三年的传统。还有明天,他想。
楼上的地板传下来一种声音,好像两个人在扭打。王一有些紧张地抓住尹初石问,是不是他们又打起来了。尹初石说:“也许他们在做ài。”
“谢天谢地,他们的卧室不在小约房间的上面。”王一说完,又习惯地将头放在丈夫的肩窝。“我们算是幸运的,你说是不?”
“你指什么?”尹初石搂着妻子问。
“至少我们不那样吵架。”王一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又说“吵架对孩子影响太坏。”
“他们没有孩子。”
“那也不应该这么吵架,你说呢?”
在尹初石还没回答时,电话铃突然急骤地响起来,好像从危急的地方打来,好像要通报灾难性的消息。
尹初石拿起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