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中的那座山 3

香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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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喝酒有管头,不如到外面喝酒自在。父亲是我村辈分最高的一位,又年龄较长,还是本族的长子,邀请父亲喝酒的自然很多。父亲不会推辞,一有场合,就比较痛快的答应了。父亲是一个极爱面子的,有时人家请他去陪客,父亲体谅主家,知道做菜不容易,于是就只喝酒,不吃菜。结果,一个酒场下来,父亲的胃受不了了。父亲因此烧坏了自己的胃。

    自从父亲的胃出了问题后,父亲喝酒就渐渐少了。

    不喝酒的父亲没有了精神支柱,渐渐老了。父亲的酒壶也就派不上大用场,只是静静的放在厨里。父亲有时把酒壶从厨里拿出来细细端详,可端详一会后,又只好无可奈何把它慢慢放回去。

    半年之后,父亲得了胃癌,滴酒不沾了。父亲心爱的酒壶没有了用场,失去了地位,父亲觉得很难过。

    去世之前,父亲一再嘱咐我,让我把酒壶给他带上,好让它永远陪伴着自己。

    可是,不知是因为忙乱,还是疏忽,还是故意,父亲入殓时,竟然没有把酒壶给放上。这成了一个天大的遗憾。

    后来,我倒觉得把酒壶留下来也很好,起码还能提醒我们,教育我们。

    看到酒壶,我就想起了父亲,好像父亲就坐在我的面前饮酒。

    父亲的咸菜坛子

    老家的两间瓦屋里住着我年迈的父母。每次我和爱人或是孩子回去探望,总要捎回来一些老家里的东西,其中最多的是父亲亲手腌制的咸菜。

    父亲曾是位厨子,方圆十里八乡小有名气。谁家有了红白喜事,需要帮厨或者做上几桌席面,总是请他。除非排满了日程,每每都是满口答应。每次给人干完活,人家过意不去,送他烟酒,他从来不要,但常常会带回来一包装盘剩余的点心给我们。看着我们姊妹几个欢天喜地,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父亲脸上总会洋溢出难得的幸福神情,帮厨的劳累也就烟消云散了。但是十余年来,由于母亲卧病在床,需要照料,加之肺心病的侵扰,他便再也没有给人家操过刀。母亲十余年来得益于父亲的厨艺,省却儿女们多少的忧心。

    自联产承包以来,父亲便一直侍弄门前的小菜园子,在母亲患病的日子里也从未间断。父亲把旺季里吃不了的菜腌制起来留作淡季里食用,这样就不至于让我们在四季里有干吃馒头的时候。

    父亲一生勤劳俭朴,两间瓦屋里没有一件象样的摆设。但他却一直珍爱那些少有的家什中的粗糙的坛坛罐罐,那是父亲毕生的贮藏之所,那些陶器里仿佛有他一生可以回味的宝藏。而当年的家具除了破旧的坏掉之外,能用的早已送给儿女做了嫁妆。

    有几个专业用来腌制咸菜的坛子,质地很好,密封也很好,父亲很是喜爱。对于一个养着五个儿女的农家,生活的艰难可以想象得到。没有任何外援的家庭只能靠俭朴的习惯和安贫乐道了。父亲非常地习惯于过穷日子,倒也教会了自立门户的儿女们。一年四季里,父亲腌制的咸菜各色各样,萝卜条、芥菜丝、韭菜花、咸面酱、糖醋蒜、咸鸭蛋等。即使突然来了客人,也能应酬一阵。

    现在仔细想来,能吃到咸菜,对于我们是多么的幸庆,曾在那些年月,有多少邻家的孩子甚至会眼巴眼望地看着一碗红红的辣椒。

    父亲腌制咸菜是很讲究的。每种咸菜的腌法会有所不同,大抵是要把需要腌的菜洗净,晾晒至八成干后,再把醋熬开了放凉,然后徐徐倒入。当然还要加入精盐、白糖、味精、辣椒面、八角和花椒面揉匀,随后淋上白酒,用薄膜密封坛口,两周后即可食用。

    父亲的切菜的功夫很是了不起,比如芥菜丝和胡萝卜丝放在一起,红白相间,细如丝线,每每在界墙上晾晒,在阳光的照射下会发出金灿灿的光来,邻居们看到,就会啧啧称赞。

    2000年秋季,我和妻子因工作调动,小家从乡镇搬出的时候,父亲特意从老家挑着担子(父亲从没学过骑自行车),赶来送我一个装满咸菜的坛子,并且叮嘱我一定要把坛子放好,咸菜吃完了让我学着腌些,平时忙时,顾不上,就吃点咸菜,况且每一顿都炒菜也不现实的。还说,生活嘛,要学会简朴,挣点儿钱不容易,不能胡吃海喝,悠着点,留着钱好办大事。我只是不住地点头。

    后来,该到腌什么咸菜时,父亲总直接或者间接地告知我。然而我终于没有腌出一次像样的咸菜。几年前腌过一次韭菜花,也因青椒没有晾干,不久就坏掉了。

    再后来,辗转地搬了几次家,那个坛子也有了裂痕,加上房小屋窄,也就把它扔掉了。我却从未给父亲起说我不会腌菜和坛子扔了的事。

    一次回家不知提到什么时,不小心说漏了嘴。父亲似乎有了一声叹息,然后对我说,以后我腌给你,你只管回来拿就是了。其实,父亲近几年来,体力日渐减弱,牙齿掉了不少,也根本咀嚼不了任何硬东西了。我支支吾吾地说,别弄了,蛮受累的。

    以后每次回家,父亲总会准备一些咸菜,然后再配个小塑料瓶子,不知怎的,肉食吃得多了,每每吃点父亲腌的咸菜,感觉特别爽口,还会多吃下半个馒头呢。

    每次我也不多拿,只一小瓶。父亲也不强求,只是应和着我说,那好,就下次吧。在反反复复回家和拿咸菜的过程之中,我读出了一种父亲的期盼。

    如今广大的农村,这种有着上万年历史的易熔粘土制作的陶器还会有很多,想起它们,粗糙却有细密的纹理,温厚和朴拙里透出灵动的光,形形色色的坛坛罐罐中会饱含很多的温情,贮藏很多的温暖。

    父亲的咸菜坛子呀,成了他一生的最爱,成了他一生的牵挂。

    如今父母都老了,母亲也已卧病在床十二年了,生活基本不能自理。父亲也日日为母亲操劳,为儿女们操心。也只是因为母亲尚在身边和儿女们的点点孝心平添了他一些生活的信心。如果有一天,他拿不起了菜刀,谁还会为我腌制那些可口的咸菜呢,到时,我还会读懂贮藏在坛子里的深情么!

    父亲的账单

    我心里面有一个结,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这不是琼瑶笔下的少男少女们吟唱的那种“心有千千结”,而是多年来一直想写父亲却在多年后的今天仍未写出的心病郁结。不知道有多少次心潮澎湃之余展纸弄墨书写父亲,也不知有多少次面对眼前的一方清笺发呆。我总想,父亲太平凡了,平凡得超过了白开水。因为白开水有时也让人品出一丝甜味,可我和父亲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来没有从他的身上品出任何一丝味道来!

    也许是我太愚蠢了,我想。

    岁暮之际,我上了4个多月的大学回到家中,无意中和父亲提到了这4个多月的开销。我告诉他,这4个多月我只花了1700多元,也就是说我每月花费400余元,并且一再声称自己的节俭超过了其他同学。父亲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很平淡地告诉我,家里这一年的花销是五六百元。我当时吃了一惊,很疑惑地问了一声:“真的吗?”

    第二天起床后,我发现自己的写字桌上扔了一个本子,是小学生常用的那种写字本。信手翻开之后,我才发现这是父亲的账单——清楚到今年买盐7.5元、买洗衣粉7.5元的程度。

    我脸上很烫——虽然父亲并不在我身边,且从未因此说过什么批评我的话。我镇静了一下,仔细地将家中今年的账分了三大类:种田投资支出、日常生活支出、亲朋来往应酬支出。其中,种田投资占主要,合计447元,包括化肥、柴油、农药、棉花种、农膜;日常生活支出90.4元,包括油、盐、醋等,花费最多的一笔是打面的费用18元,而那买调味品的4.5元恐怕是父亲在这一年内最大的奢侈,因为他以前从未用过这些东西。在他的眼里,这些其他家庭的必需品是我们家的奢侈品;第三项的亲朋来往应酬支出90元。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花费。

    看完父亲的账单,一向自诩坚强的我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父亲,也许您是一部大书,可作为儿子的我20年来却未读懂一行半句——这部大书注定是我穷其一生来品读的作品。

    写到这里,我又不知道怎样来写父亲了,可心里却涌出了许多莫可名状的滋味来。有一点是肯定的:我真的很愚蠢。

    一张忘取的汇款单

    工作后,我极少打电话给父亲,只是在每月领了工资后,寄500块钱回家。每次到邮局,我总会想起大学时父亲寄钱的情景。四年来,他每月都要将收废品挣到的一大把卷了角的零钱,在服务人员鄙夷的眼光中,谦卑地放到柜台上……

    而今,我以同样的方式,每月给父亲寄钱。邮局的人,已经跟我相熟,总是说,半年寄一次多方便,或者你给父亲办个卡,直接转账,就不必如此繁琐地一次次填地址了。每一次,我只是笑笑,他们不会明白,这是我给予父亲的一个虚荣。当载着绿色邮包的邮递员,在门口高喊着父亲的名字,让他签收汇款单的时候,左邻右舍都会探出头来,一脸羡慕地看着他完成这一“庄严”的程序。

    父亲会在汇款来到的前几天,就焦虑而又幸福地等待着。去镇上邮局取钱的这天,他会像出席重要会议一样,穿上最整洁的衣服,徒步走去。一路上,总会有人问,干什么去啊?他每次都扬扬手里的汇款单,说,儿子寄钱来了,去邮局取钱。对于父亲,这应当是一次幸福的旅程吧。别人的每次问话,都让他的幸福加深一次,而那足够他一月花费的500元钱,反而变得微不足道了。